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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上看到“合法挖金,政府回收”的暴富帖,我揣着全部家当20万飞往西伯利亚。

群主大光头热情接待,承诺每人至少三倍回报。

冻土融化期只有三个月,我们二十人夜以继日。

可金子越挖越多,账上却始终亏损。

直到老会计发现油料账单的猫腻,争吵中卫星电话被“意外”摔碎。

大光头突然翻脸,持枪的马仔将我们囚禁。

我们才明白,他捞的根本不是金子,而是我们押上的全部身家性命。

逃亡夜,暴雨让冻土化作死亡沼泽。

殿后的兄弟被追上时,只朝我们吼了一句:“跑!别他妈回头!”

雪,没完没了地下。

西伯利亚的寒流像无数根淬了冰的针,穿透陈岩身上那件早已失去保暖功能的劣质羽绒服,狠狠扎进骨头缝里。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在面前凝成一片迅速消散的白雾,灼烧着他冻得麻木的肺。脚下的冻土坚硬如铁,覆盖着新落的松软积雪,每一步踩下去都带着令人心悸的滑腻和虚空感,仿佛随时会坠入万丈深渊。身后,手电光柱像恶魔贪婪的舌头,在黑暗的林间疯狂舔舐,伴随着听不懂却充满杀意的俄语嘶吼,越来越近。

他不敢回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那是几个小时前翻越矿区铁丝网时,被带着倒刺的铁丝狠狠刮过的纪念。温热的血早就冻成了冰碴,黏在粗糙的衣料上。

跑!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在疯狂咆哮,压倒了恐惧,压倒了寒冷,压倒了肺部撕裂般的痛楚。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两条灌了铅的腿上,机械地、绝望地向前迈动。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眩晕。就在这一瞬间,记忆像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了西伯利亚的永夜,将他猛地拽回三个月前那个燥热的、弥漫着泡面味和汗酸味的狭小出租屋。

电脑屏幕惨白的光映着陈岩因长期熬夜而深陷的眼窝。他烦躁地刷新着页面,鼠标滚轮发出咔哒咔哒的噪音,像他此刻焦灼的心跳。催债短信一条接一条,屏幕角落弹出的窗口提醒着房租还有三天到期。银行卡余额的数字冰冷刺眼,后面跟着几个零,但小数点前可怜巴巴的“2”字,像一张咧开的嘲讽的嘴。

就在他几乎要把鼠标捏碎的瞬间,一个论坛帖子跳了出来,标题猩红加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进他的视网膜:

[暴富直通车] 俄罗斯远东合法金矿!政府高价回收!成本可控!三个月回本,利润翻倍!机不可失!

帖子正文更是描绘得天花乱坠:俄罗斯远东靠近西伯利亚的“富矿带”,冻土之下蕴藏惊人黄金。苦寒之地,冰雪覆盖期长,但每年夏季有宝贵的三个月“窗口期”,冻土表层融化,正是开采良机。发帖人自称“大光头”,一个在俄罗斯打拼多年的“老江湖”,路子野,人脉广,拿到了“合法开采批文”,与“俄罗斯国家贵金属储备局”签有“正规回收合同”。他声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需要招募“志同道合”的伙伴,“平摊”前期高昂的开采成本:大型挖掘设备租赁费、特种油料、营地建设费、生活物资、安保费用……“日均成本大几万”,但只要挖出金子,扣除成本,收益“绝对远超投入”!

帖子最后,大光头语气豪迈:“信我光头,带你发财!名额有限,速速加群!”

陈岩的手指悬在鼠标上方,微微颤抖。发财?合法?政府回收?每一个词都像裹着蜜糖的毒药,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他账户里那仅有的二十万,是他爹妈棺材本加上自己省吃俭用、东拼西凑的最后一点家当。这点钱,连一线城市一个厕所都买不起,还不够还清那些滚雪球般的高利贷利息。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利润翻倍”那几个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一个声音在理智的边缘尖叫:骗子!天方夜谭!另一个声音,被贫穷和绝望逼到角落的声音,却在歇斯底里地呐喊:万一是真的呢?搏一把!不搏,永远翻不了身!

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那个闪烁的企鹅群图标——“西伯利亚掘金敢死队”。

群里的气氛异常火热。头像五花八门,发言此起彼伏。

“光头哥,真能行?别忽悠兄弟啊!”一个ID叫“包工头老赵”的发问。

“赵哥放心!”大光头立刻回复,头像是个锃亮的光头,笑容满面,“手续齐全,合同白纸黑字!俄罗斯那边我熟得很,地头蛇都得给我几分薄面!咱们是去合法淘金,不是偷不是抢!黄金出来,国家直接收走,现金结算!稳得很!”他随即甩出几张照片:几张印着密密麻麻俄文的文件(附带模糊不清的红色印章),一片覆盖着皑皑白雪、看似荒凉的巨大谷地远景,还有一张他本人戴着貂皮帽、穿着厚实皮袄,站在一辆庞大的黄色挖掘机履带旁咧嘴大笑的照片,背景是莽莽雪林。

“这地儿看着是够偏的。”一个叫“珠宝周”的人发言,语气带着商人的谨慎,“设备租赁费、油费、人工……摊下来每人前期投入可不小。”

“周老板是明白人!”大光头立刻接话,“高风险才有高回报!正因为偏,金子才没人动过!成本是硬杠杠,但咱账算得清楚!我光头打包票,按最保守的矿脉品位估算,三个月,刨去所有开销,每人至少这个数!”他发了个“三”的手势表情。

群里瞬间炸了锅。

“干了!光头哥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妈的,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光头哥,合同能发详细看看吗?俄文看不懂啊!”

陈岩看着飞快滚动的屏幕,呼吸急促。那个“三”的手势在他眼前放大、旋转。三倍!二十万变六十万!不仅能还清债务,还能喘口气!他感觉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光头哥,我……我只有二十万,够吗?”他颤抖着敲下这行字,发送出去。

几乎是立刻,大光头的私聊窗口跳了出来:“小陈兄弟?二十万是有点紧,但哥看你实在,破例算你一股!年轻人,有冲劲!哥带你发财!赶紧办护照,订机票!时间就是金子!”

那热情洋溢的文字,像一针强心剂,彻底击溃了陈岩最后一丝犹豫。他猛地合上笔记本,抓起身份证就冲出了出租屋,奔向最近的出入境管理局。那一刻,西伯利亚的寒风和冻土,在他心里化作了遍地流淌的黄金。

经过繁琐的护照签证、变卖家当、东挪西借凑齐那二十万,陈岩终于踏上了飞往俄罗斯远东的航班。舷窗外,城市的高楼大厦渐渐被无垠的、单调的灰白色冻土苔原取代。当飞机降落在那个简陋得只有一个跑道的偏远小机场时,刺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陈岩裹紧单薄的棉衣,拖着行李箱,心头那点被“黄金梦”点燃的火苗,被这真实的严寒冻得瑟缩了一下。

一辆破旧得看不出年代的军用卡车停在机场外。一个身材高大、顶着标志性锃亮光头的中年男人,裹着厚厚的军绿色皮大衣,正搓着手,跺着脚,脸上堆满笑容地迎接着陆续抵达的“淘金客”。

“欢迎!欢迎兄弟们!一路辛苦!”大光头声音洪亮,带着东北口音,挨个拍打着来人的肩膀,热情得像个招待老友的主人。他身边站着两个沉默的俄罗斯壮汉,穿着臃肿的棉袄,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众人。陈岩认出其中一个就是照片里站在挖掘机旁的人。

“光头哥!”陈岩挤上前,带着初来乍到的拘谨和期待。

“哟!小陈兄弟!可算到了!冻坏了吧?赶紧上车,车上暖和!”大光头一把揽过陈岩的肩膀,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亲热,“以后咱就是亲兄弟了!一起吃苦,一起发财!”

卡车在坑洼不平的冻土路上颠簸了不知多久,窗外的景色只剩下茫茫的雪原、低矮的耐寒灌木和远处连绵不绝、如同沉默巨兽般的墨绿色针叶林。天色越来越暗,寒意透过车篷的缝隙无孔不入。车上的二十个人,从最初的兴奋交谈,渐渐变得沉默,只剩下被颠簸摇晃的身体和沉重的呼吸声。

当卡车最终停在一个被高大铁丝网围起来的山谷入口时,天已经黑透了。几盏昏黄的风灯在狂风中摇曳,映照着几顶歪歪扭扭的绿色军用帐篷和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挖掘机轮廓。营地简陋得超乎想象,寒风卷着雪沫,发出呜呜的怪响。

“到了!兄弟们,这就是咱们发财的根据地!”大光头跳下车,声音依旧洪亮,但在这空旷死寂的荒野里,却显得有些空洞。“条件艰苦点,但金子不等人!明天天一亮,咱就开干!”

众人疲惫地下了车,拖着行李,茫然地看着这片荒凉冰冷的土地。想象中的“矿场”和眼前的景象落差巨大。一个穿着考究、戴着金丝眼镜、自称“老周”的中年男人(珠宝周)皱紧了眉头,打量着那台挖掘机:“光头哥,这设备……看着年头可不短了。”

“嗨,周老板好眼力!”大光头面不改色,拍着冰冷的履带,“老机器皮实!关键零件都换新的了,挖冻土杠杠的!租新的?那成本可就海了去了!咱们得把钱用在刀刃上,用在油料上!那才是真金白银!”他大手一挥,“先进帐篷,热汤热饭都备好了!吃饱喝足,养足精神!”

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所谓的“热汤”就是飘着几片脱水蔬菜的浑浊液体,“热饭”是硬邦邦、能砸死人的黑面包。两个同样沉默寡言的俄罗斯人(后来知道是厨子和打杂的)面无表情地分发着食物。气氛压抑而沉闷。

陈岩啃着冰冷坚硬的面包,看着帐篷角落里堆着的简陋铺盖卷和外面呼啸的风雪,心头第一次掠过强烈的不安。这和论坛帖子里描述的“前期准备充分”、“成本可控”,似乎相差甚远。他下意识地看向大光头,对方正唾沫横飞地跟几个看起来比较豪爽的淘金客(比如包工头赵大勇)吹嘘着矿脉的富集程度,那锃亮的光头在昏暗的灯光下反着油光。

他身边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眼神怯懦的年轻人,叫小林,是个背着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小职员。小林凑近陈岩,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抖:“陈哥……这地方……我怎么感觉……像进了贼窝啊?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了。”

陈岩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无服务”标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沉地压在了他心头。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两个守在帐篷门口、如同雕塑般的俄罗斯壮汉,最后落在谈笑风生的大光头身上。一种无形的、冰冷的铁丝网,似乎正在这荒原深处,悄然收紧。

短暂的西伯利亚“夏天”在五月底终于降临。持续了几个月的坚硬冻土表层,在稀薄阳光和昼夜温差的反复作用下,开始软化、泥泞。宝贵的、只有短短三个月的开采窗口期正式开启。

整个营地像一台被强行启动的破旧机器,在刺耳的噪音和弥漫的柴油黑烟中疯狂运转起来。那台老迈的挖掘机喘着粗气,巨大的铲斗一下下啃噬着被炸药初步松动过的冻土层。装载机轰鸣着将富含矿砂的土石倾倒在巨大的滚筒筛上。水流(取自附近一条冰冷刺骨的溪流)猛烈冲刷,沉重的矿石在筛网上翻滚、碰撞。二十个淘金客被分成了三班,不分昼夜地轮轴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

陈岩被分在夜班筛洗组。冰冷的泥浆没过脚踝,刺骨的寒意穿透胶靴。沉重的矿砂需要不断铲起、冲洗。几个小时下来,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腰背仿佛要断裂。汗水刚冒出来,就被寒风吹得冰凉,贴在身上如同裹了一层冰壳。耳边是永不停歇的机器轰鸣、水流冲刷和同伴粗重的喘息。休息?那只是换一种更累的姿势继续劳作。所谓的“热饭”依旧是硬面包和寡淡的汤,偶尔能见到一点咸肉丁,算是难得的油水。

“妈的!这哪是淘金,这是卖命!”赵大勇在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一屁股坐在泥水里,狠狠咬了一口硬得像石头的面包,低声咒骂着。他膀大腰圆,原本是个小包工头,押上了全部积蓄还借了高利贷,此刻脸上横肉抖动,眼神里满是血丝和焦躁。

“少说两句吧,赵哥。”老周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上蒙着一层水汽,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惯看账目的冷静,“金子不是出来了吗?熬过这三个月,就翻身了。”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飘向那个巨大的、被严密看守的简易库房——那里存放着每天淘洗出来的、带着湿气的金砂。

库房,那是整个营地的焦点,也是唯一的希望之光。每天傍晚,当班结束,大光头会亲自拿着一个特制的小天平,在所有人热切目光的注视下,称量当天的收获。微小的金粒在托盘上闪烁着诱人的、令人心醉的光芒。

“好!今天不错!三十二克!”大光头洪亮的声音带着喜悦。 “二十八克!稳!” “三十五克!漂亮!”

每一次称重,每一次报数,都像一剂强心针,短暂地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心头的阴霾。陈岩看着那微小的金色颗粒,仿佛看到了六十万现金在向他招手。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又奋力地挥起了铁锹。为了这点金光,再苦再累也值得。

然而,希望的火苗燃烧得快,熄灭得也快。当第一个月的“成本核算”公布时,营地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个简陋的木板钉成的公告板前,围满了面色铁青的淘金客。上面贴着一张同样简陋的表格,歪歪扭扭地写着每个人的名字,后面跟着两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当月个人产出黄金克数,当月个人分摊成本(卢布,换算成人民币)。

陈岩挤在人群中,急切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陈岩:产出 42克 | 分摊成本 ¥168,000

他的眼睛猛地瞪大,几乎不敢相信。42克黄金,按大光头承诺的回收价(低于市价,但他说是“政府统一价”),最多值一万出头人民币!可分摊的成本……十六万八千?!他投入的本金才二十万!一个月,就几乎赔光了?!

“操他妈的!老子产出五十八克!成本摊了二十二万?!”赵大勇第一个炸了,他指着公告板,脸涨成了猪肝色,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大光头脸上,“光头!你他妈算的什么狗屁账?!油料钱一天几万?吃的是金子还是面包?设备租金是租的航天飞机?!”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质疑、愤怒、恐慌的声浪几乎要掀翻简陋的帐篷顶。

“就是!这成本也太离谱了!” “油料单呢?设备租赁合同呢?拿出来看看!” “我们累死累活,金子挖出来,钱呢?钱都他妈去哪了?!”

大光头站在人群前,脸上那招牌式的热情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强压着怒火的阴沉。他身边那两个俄罗斯保镖往前踏了一步,手有意无意地按在腰间鼓囊囊的地方,眼神冰冷地扫视着人群。

“吵什么吵!”大光头一声断喝,声震帐篷,暂时压住了骚动。“账目清清楚楚!油料是不是天天在烧?那挖掘机是喝水的?特种柴油,懂不懂?贵得很!设备租金,白纸黑字的合同!营地建设、安保费用、人员工资、物资运输……哪一项不是实打实的开销?你们以为挖金子是请客吃饭?没成本天上掉馅饼?”

他语气咄咄逼人,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众人:“觉得我光头坑你们?行啊!现在就可以走!大门在那边!看看你们能不能走出这西伯利亚!看看俄罗斯警察是信你们这群非法劳工,还是信我这个有正规手续的矿主!”

“非法劳工”四个字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大部分人的怒火。众人面面相觑,脸上血色褪尽。是啊,他们护照上的签证,是旅游签!在这荒无人烟、与世隔绝的地方,他们就是一群“黑户”!

“可是光头哥……”陈岩鼓起勇气,声音发颤,“成本……成本太高了,我们……我们根本没赚头啊……”

“没赚头?”大光头嗤笑一声,转向陈岩,眼神却更加锐利,“这才第一个月!矿脉才刚打开!后面产量会越来越高!成本是固定的!懂不懂?熬过开头,后面都是纯利!沉不住气,发个屁财?”他猛地一挥手,指向外面轰鸣的机器,“都给我干活去!想发财就别他妈瞎琢磨!再扰乱军心,别怪我光头不讲情面!”

在保镖冰冷目光的逼视下,在“非法劳工”这把无形枷锁的威慑下,人群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默默地散开,拖着更加沉重的脚步走向各自的岗位。只是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希望,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猜忌、怨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每个人看彼此的眼神都变了,怀疑对方是不是和大光头有勾结,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坑得最惨的那个。那点微薄的金砂,不再是希望,反而成了点燃内部猜忌的火种。陈岩低着头,走过老周身边时,看到他镜片后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公告板上那些成本数字,手指在裤缝边无意识地快速捻动着,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日子在无望的劳作和压抑的猜忌中一天天熬过。白天是繁重的体力透支,夜晚则是在冰冷帐篷里辗转反侧的煎熬。大光头和他那两个沉默的俄罗斯保镖,成了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利剑。他们开始公开携带武器——不是棍棒,而是手枪!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在阳光下偶尔一闪,足以让任何试图质疑的人瞬间闭嘴。

食物的配给明显减少了。硬面包变得更硬、更小,汤里几乎看不到油星。大光头解释说“运输困难”,但老周私下里阴沉着脸对陈岩和小林嘀咕:“狗屁困难!他是在榨干我们最后一点价值!把我们饿得没力气反抗!”

营地里的气氛紧张得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淘金客们彼此之间充满了不信任。赵大勇脾气愈发暴躁,几次因为一点琐事和同组的人差点打起来,看向大光头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恨意,但每次接触到对方保镖冰冷的视线,又只能强压下去,憋得脸色铁青。小林则变得更加沉默畏缩,像只受惊的兔子,稍微大点的动静都能让他浑身一哆嗦。

老周成了这群绝望者中唯一还在“动脑子”的人。他利用自己以前做财务的经验,开始不动声色地收集信息。他刻意接近负责登记油料消耗的那个俄罗斯厨子(兼杂役),用蹩脚的俄语单词和手势,加上偷偷塞过去的小半块珍藏的巧克力,试图套话。他观察油罐车的进出频率,偷偷记下每次加油的数量。他甚至借着帮忙整理物资的由头,溜进存放单据的帐篷,想看一眼那些传说中的“合同”和“发票”。

机会终于在一个阴沉沉的下午降临。大光头带着一个保镖,开着一辆破旧的吉普车离开了营地,据说是去附近小镇“采购重要物资”和“处理官方文件”。营地只剩下一个俄罗斯保镖和厨子看守。

老周的心脏怦怦直跳。他给陈岩使了个眼色,又低声叫上了看起来还算有点胆气的赵大勇和小林(主要是需要人望风)。四人装作去库房附近清点工具,趁看守的保镖背对着他们抽烟的片刻,老周像泥鳅一样,迅速闪进了那个存放杂物的帐篷。

帐篷里堆满了各种破烂工具和备件,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味。老周目标明确,直奔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半开的旧木箱。他之前就注意到,一些单据会被随手扔在里面。他屏住呼吸,飞快地翻找着。油污的抹布、生锈的螺栓……终于,几张沾着油渍的纸片出现在眼前!是油料签收单!上面是俄文,但阿拉伯数字他认得!

老周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而颤抖。他飞快地对比着单据上的日期、数量和他自己偷偷记录的数据。一个可怕的、显而易见的漏洞出现了!单据上记录的某次加油量,远远小于他亲眼看到油罐车卸下的量!而且日期也对不上!还有一张皱巴巴的设备“租金”收据,金额高得离谱,落款的公司名称潦草模糊。

“找到了!找到了!”老周压抑着狂喜,声音嘶哑地低吼,攥着那几张救命般的纸片冲出帐篷,扬着手里的“证据”,对着焦急等待的陈岩、赵大勇和小林低喊:“看!油料!他们虚报!至少虚报了三分之一!还有这设备租金,绝对是天价!骗子!大光头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子!他捞的不是金子,是我们投进来的血汗钱!”

陈岩和赵大勇凑过去,虽然看不懂俄文,但老周指出的日期和数量差异清清楚楚!一股冰冷的愤怒瞬间取代了恐惧,直冲陈岩的脑门。赵大勇更是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响:“狗日的光头!老子宰了他!”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营地入口响起!大光头回来了!

“快!快!把卫星电话拿出来!”老周瞬间反应过来,脸色煞白,“拍下来!证据!赶紧联系外面!这是唯一的活路!”他记得大光头有一部昂贵的海事卫星电话,平时锁在他自己住的小板房里,只有他有钥匙。但此刻,保命要紧!

赵大勇反应最快,像一头被激怒的棕熊,猛地冲向大光头住的那间相对“豪华”的板房。门锁着!他抬起穿着厚重皮靴的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门锁附近!

“哐当!”一声巨响,劣质的木板门应声而开!

陈岩紧跟着冲进去,一眼就看到桌上那部黑色的、带着粗壮天线的卫星电话!他扑过去,一把抓起,入手沉重冰凉,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给我!”老周冲进来,一把夺过电话,手指颤抖着就要开机拨号。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惊雷般的怒吼在门口炸响。大光头脸色铁青,像一尊煞神般堵在门口,他的保镖已经拔出了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屋内的四人!厨子和另一个保镖也闻声围了过来,眼神凶狠。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老周拿着卫星电话的手僵在半空,赵大勇喘着粗气,像一头困兽。小林吓得瘫软在地。陈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大脑一片空白。

“光头!你他妈的黑心骗子!”赵大勇最先爆发,指着大光头破口大骂,扬着手里的油料单,“虚报油料!天价租金!你当我们是猪猡?!”

大光头的目光扫过赵大勇手里的单据,又落到老周紧握的卫星电话上,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的凶光暴涨!他猛地向前一步,动作快得惊人,一把夺过老周手里的卫星电话!

“妈的!想造反?!”大光头眼中戾气翻涌,他高高举起那部昂贵的电话,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狞笑,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手臂猛地一挥!

黑色的卫星电话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越过惊慌的人群头顶,“噗通”一声,精准地砸进了营地旁边那条湍急、冰冷的溪流中心!溅起一小片水花,随即被浑浊的河水瞬间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营地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像无情的嘲笑。

最后一丝与外界联系的希望,随着那部沉入河底的电话,彻底断绝。冰冷的绝望,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刺骨,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老周面如死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赵大勇的怒吼卡在喉咙里,变成了野兽般的呜咽。小林彻底崩溃,瘫在地上失声痛哭。

大光头环视着这群面无人色的“猎物”,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那笑容再无半分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残忍和掌控一切的得意。

“都给我听好了!”他的声音像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从今天起,营地戒严!谁再敢搞小动作,散布谣言,破坏生产……”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瘫软的小林,又掠过满脸悲愤的赵大勇和老周,最后停在脸色惨白的陈岩脸上,一字一顿,带着血腥气,“老子就把他扔进矿坑,埋了!就说……是塌方事故!听懂了吗?!”

“砰!”保镖配合地朝天开了一枪!枪声在封闭的山谷里炸开,如同丧钟。

无形的囚笼,在这一刻,彻底焊死。淘金梦碎,剩下的,只有你死我活的逃亡。

枪声的余韵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大光头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具。营地变成了一个武装看守的集中营。

“干活!都他妈给我干活去!”大光头的咆哮取代了所有指令。两个俄罗斯保镖成了凶神恶煞的监工,手枪从不离身,冰冷的目光时刻逡巡着。动作稍慢,迎来的就是枪托的猛击和凶狠的俄语咒骂。赵大勇因为一个铲土的动作慢了半拍,被那个高个子保镖一枪托狠狠砸在肩胛骨上,沉闷的骨裂声清晰可闻,他闷哼一声,踉跄着跪倒在泥水里,额头上青筋暴起,却死死咬着牙没叫出声,只是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刻骨的仇恨,死死钉在大光头油亮的后脑勺上。

食物的配给锐减到了维持生命的最低限度。每天只有拳头大小的一块掺杂着木屑的黑面包和一碗能照见人影的、冰冷的“汤”。饥饿像无数只蚂蚁,日夜啃噬着每个人的肠胃和意志。繁重的劳动消耗着仅存的体力,绝望则侵蚀着最后的神智。

陈岩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迅速垮掉。每一次挥动铁锹,都像在搬动一座山,手臂酸痛得失去知觉。眼前阵阵发黑,脚下的冻土泥浆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沼泽,要将他拖入深渊。他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筛洗槽边的老周。老会计原本还算体面的身形,此刻佝偻得像只虾米,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每一次弯腰都伴随着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但他浑浊的眼睛深处,那簇被欺骗点燃的愤怒火焰,却从未熄灭,反而在饥饿和压迫下,燃烧得更加幽暗、执拗。

小林的状态最糟。长期的惊吓和饥饿彻底摧毁了他的精神。他常常在劳作时突然陷入呆滞,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呼唤远方的亲人。有一次筛洗时,他甚至失手将一铲富含矿砂的泥土倒回了废料堆,被监工的保镖发现,换来一顿凶狠的拳打脚踢。陈岩和另一个工友把他拖回帐篷时,小林蜷缩在冰冷的铺盖上,身体像寒风中的落叶一样抖个不停,嘴角淌着血沫,眼神涣散,只有低低的、压抑到极致的啜泣声。

“不成了……这样下去……都得死……”夜里,赵大勇忍着肩膀的剧痛,挪到陈岩和老周身边,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充满了血腥味,“等死……不如……拼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火星,落进了早已堆满干柴的心田。黑暗中,几双眼睛亮了起来。陈岩感到自己麻木的心脏猛地一跳。老周停止了咳嗽,黑暗中,他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微弱却锐利的光。

“拼?怎么拼?”老周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气音,“他们有枪!三个!我们赤手空拳!”

“炸药……”赵大勇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亡命徒的狠戾,“矿上……有雷管……有炸药……老子……以前干过隧道……”

陈岩倒吸一口凉气。用炸药?这太疯狂了!稍有不慎,所有人都得粉身碎骨!

“不行!”陈岩下意识地反对,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太危险!而且……动静太大,还没等我们跑出去……”

“那你说怎么办?等光头把我们榨干,然后像死狗一样埋进矿坑?”赵大勇低吼,牵动了伤处,疼得他一阵抽搐。

“跑……一定要跑……”角落里,小林微弱的声音如同呓语,“不能……死在这里……”

黑暗中,陷入了死寂。只有帐篷外呼啸的风声和远处保镖巡逻的沉重脚步声。

老周沉默了很久,久到陈岩以为他昏睡过去了。终于,他那沙哑、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老赵说的……是条路。但不是硬拼。”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思路,“炸药,要用,但不是炸人……是制造混乱。混乱越大越好!”

他示意几人凑得更近,声音压得如同耳语:“他们看守只有三个人。大光头晚上睡板房,两个保镖轮流值夜巡逻,厨子睡厨房帐篷。目标:拿到武器!至少要拿到一把枪,或者……车钥匙!吉普车的钥匙,大光头贴身带着。”

“炸药,老赵,你懂。想办法弄出来,不多,但要够响!埋在……”老周的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虚划着,“埋在库房附近!库房是他们最紧张的地方!一旦炸了,火光冲天,他们肯定会冲过去看!”

“混乱一起,我们分成两路。”老周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过陈岩和赵大勇,“一路,趁乱去板房,对付大光头,抢钥匙!另一路,去厨房那边,解决厨子,控制吉普车!小林……”他看向那个蜷缩的身影,声音带着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决绝,“小林,你……你目标小,趁乱去偷看保镖的武器!能拿到最好,拿不到……就制造点动静吸引他们!”

计划粗糙,漏洞百出,每一步都充满了巨大的风险。但在绝对的黑暗和压迫面前,这已经是溺水者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妈的……干了!”赵大勇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干了!”陈岩也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驱散恐惧。

小林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在黑暗中,极其微弱地点了点头。

逃亡的种子,在死亡的土壤里,带着血腥和硝烟的气息,开始疯狂滋长。

计划在绝望中酝酿,也在绝望中被迫提前。

第二天傍晚收工前,小林在搬运一筐沉重的矿石时,终于彻底崩溃。他瘦弱的身体像一根被拉断的弦,毫无征兆地栽倒在冰冷的泥浆里,抽搐着,口吐白沫,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发出不成调的、野兽般的呜咽。无论旁边的工友如何呼唤拍打,他都毫无反应。

“妈的!废物!装什么死!”负责监工的高个子保镖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抬起穿着厚重军靴的脚,狠狠踹在小林的肋骨上!

“住手!”陈岩离得最近,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他丢下铁锹,猛地扑过去,挡在小林身前。

“滚开!”保镖眼中凶光一闪,枪托带着风声就朝陈岩的脑袋砸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操你姥姥!”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侧后方响起!是赵大勇!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虎,红着眼睛,抡起手中沉重的铁镐,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砸向那个保镖的后脑勺!积压了数月的屈辱、愤怒和肩膀的剧痛,在这一刻化作了毁灭性的力量!

“砰!”一声闷响,夹杂着骨头碎裂的可怕声音!高个子保镖脸上的凶悍瞬间凝固,哼都没哼一声,像一截沉重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前扑倒,砸在冰冷的泥地里,鲜血迅速从他后脑勺涌出,染红了泥泞。

整个矿场死寂了一瞬!

“杀……杀人啦!”不知谁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动手!!!”老周嘶哑的吼声如同信号,刺破了死寂!

赵大勇喘着粗气,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猛地扑向倒毙保镖腰间的手枪皮套!他动作粗暴地扯下枪套,一把冰冷的、沉甸甸的手枪落入他布满老茧的手中!这陌生的凶器入手,让这个习惯了抡铁锤的汉子手抖了一下,但眼中燃烧的火焰更加炽烈!

与此同时,营地另一端,库房附近!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毫无预兆地响起!火光冲天而起,瞬间撕裂了黄昏的昏暗!巨大的气浪裹挟着泥土、碎石和冻土块,像炮弹破片一样向四周飞溅!简易的库房墙壁被炸开一个大洞,存放金砂的保险柜被掀翻在地,里面金灿灿的砂粒撒了一地!

混乱!彻底的混乱!

“库房!库房炸了!”另一个巡逻的保镖和厨子惊恐的俄语尖叫着,本能地朝着火光冲天的库房方向跑去。

“就是现在!”老周对着陈岩狂吼,声音因为激动和硝烟而撕裂,“抢车!抢钥匙!”

陈岩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恐惧被求生的本能彻底压过!他像离弦之箭,朝着大光头的板房猛冲过去!赵大勇紧随其后,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刚夺来的手枪,枪口还在冒着淡淡的青烟——刚才库房的爆炸,正是他提前埋下并引爆的炸药!

板房的门虚掩着。大光头显然也被爆炸惊动,正惊疑不定地要冲出来查看。

“光头!”陈岩第一个撞开门,正对上大光头那张惊怒交加的脸!

“小崽子!你……”大光头反应极快,眼中凶光爆射,手猛地摸向腰间——那里鼓囊囊的,显然是车钥匙!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震得陈岩耳膜嗡嗡作响!

赵大勇在陈岩身后开火了!子弹擦着大光头的头皮飞过,打在他身后的木板上,木屑纷飞!

大光头吓得魂飞魄散,摸向腰间的手僵住了,下意识地缩头躲避。

就是这一瞬的迟滞!

陈岩如同被本能驱使的野兽,合身扑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在大光头的腰腹之间!两人翻滚着,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陈岩死死压住大光头,双手如同铁钳,疯狂地去抓他腰间那个鼓起的钥匙串!

“妈的!松手!”大光头又惊又怒,肘部狠狠击打在陈岩的肋下!剧痛让陈岩眼前一黑,几乎窒息,但他咬碎了牙关,双手死死抠住了那个冰凉的金属环!用力一扯!

“哗啦!”一大串钥匙,连着皮带扣,被他生生扯了下来!

“拿到了!”陈岩嘶声大喊,不顾肋骨的剧痛,连滚带爬地跳起来。

“走!”赵大勇对着还想挣扎爬起的大光头脚边又开了一枪!子弹打在地板上,溅起火星!大光头吓得抱头蜷缩。

两人冲出板房。外面已是火光冲天,人影乱窜!库房的爆炸还在引发小规模的燃烧,浓烟滚滚。幸存的保镖和厨子正对着库房方向胡乱开枪,试图压制“袭击者”(其实是爆炸本身)。其他的淘金客,有的吓傻了呆在原地,有的则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点燃了求生的野性,开始盲目地四散奔逃。

“车在那边!”老周从硝烟中冲过来,指着营地边缘停着的破旧吉普车,他身后跟着几个反应过来的淘金客,包括被人搀扶起来、神志稍微清醒了一点的小林。

“快上车!”陈岩扬着手中的钥匙串,声音嘶哑地大喊。

一群人如同溃堤的洪水,朝着吉普车亡命奔去!

陈岩冲在最前面,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钥匙,试了好几下,才终于把钥匙插进锁孔,猛地一拧!

引擎发出几声无力的咳嗽,竟然没打着火!

“妈的!快啊!”赵大勇端着枪,警惕地指着板房方向。大光头已经踉跄着冲了出来,手里赫然也多了一把枪!他气急败坏地朝着吉普车方向射击!

“砰!砰!”子弹打在吉普车的铁皮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溅起火星!

“轰!”引擎终于发出一声咆哮,启动了!

“上车!快!”陈岩狂吼着,猛踩油门!破旧的吉普车像一头被惊醒的钢铁怪兽,猛地向前一窜!

十几个人如同沙丁鱼般疯狂地挤进狭窄的车厢。赵大勇最后一个跳上后车厢,对着追来的大光头方向又开了两枪,子弹打在冻土上,扬起一溜烟尘。

吉普车咆哮着,撞开营地门口歪斜的铁丝网,冲进了外面漆黑无边、如同巨兽之口的原始针叶林!

自由!生的希望!就在前方!

然而,就在吉普车刚刚冲出营地不到百米,车头灯的光柱勉强撕开前方浓墨般的黑暗时,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就变成了倾盆暴雨!

冰冷的雨水如同瀑布般冲刷着挡风玻璃,雨刮器疯狂摆动,也只能勉强维持一线模糊的视野。更可怕的是,车灯照射下,原本看似坚硬的地面,在暴雨的冲刷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塌陷!车轮碾过的地方,不再是冻土,而是泛起浑浊水光的、深不见底的泥潭!

“冻土……化了!”老周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惊恐,“这是……沼泽!”

死亡的阴影,并未散去,反而以另一种更黏稠、更绝望的方式,重新笼罩了他们。

吉普车在泥泞中疯狂挣扎。车轮剧烈地空转,甩起大团大团污浊的泥浆,车身像喝醉了酒一样左右剧烈摇摆,每一次颠簸都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冰冷的雨水如同密集的子弹,疯狂敲打着车顶,车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车灯两道微弱的光柱,在暴雨中艰难地切割出前方一片片翻滚的泥水地狱。

“稳住!稳住方向!”老周死死抓住仪表盘边缘,声音在引擎的嘶吼和暴雨的轰鸣中显得无比尖利。他脸上沾满了泥点,金丝眼镜歪斜地挂着,镜片一片模糊。

陈岩双手死死攥着冰冷湿滑的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控制这头随时可能失控的钢铁野兽上。每一次轮胎陷入泥沼带来的剧烈打滑,都让他感觉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脊椎。

“光头追上来了!”挤在后车厢的赵大勇透过被雨水糊满的后窗玻璃,嘶声大吼。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枪,但在这剧烈的颠簸中根本无法瞄准。

两道刺目的光柱,穿透雨幕,如同索命的鬼眼,死死咬在吉普车后面!引擎的咆哮声越来越近,盖过了暴雨的喧嚣!

“砰!砰!”枪声在风雨中炸响!子弹呼啸着,有的打在车尾铁皮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有的则嗖嗖地擦着车身飞过!

“啊!”车厢里响起一声短促的惨叫,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淘金客肩膀爆开一团血花。

死亡的腥风,从背后狂卷而至!

“妈的!跟他们拼了!”赵大勇眼睛赤红,他猛地探出半个身子到车窗外,风雨瞬间将他浇透。他举起手枪,不顾车身剧烈的摇晃,对着后面追来的车灯方向,疯狂扣动扳机!

“砰!砰!砰!”枪口喷吐着火焰,在雨夜中格外刺眼。

后面的车灯猛地一歪,似乎被打中了轮胎或者车灯。追击的速度明显一滞,枪声也停顿了片刻。

“打中了!”车厢里爆发出短暂的、带着哭腔的欢呼。

但这喘息只持续了不到十秒!后面那辆车,像是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爆发出更凶猛的咆哮,以更快的速度,再次冲了上来!这一次,枪声更加密集!

“小心!”陈岩嘶吼着,猛地一打方向盘!

吉普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前方一片在车灯光下反射着不祥水光的洼地,车身几乎侧翻!巨大的离心力将车内的人狠狠甩向一边,又是一片惊呼惨叫。

“不行!这样下去都得死!”赵大勇缩回身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溅上的),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野兽的喘息和决绝,“停车!老子下去拦住他们!”

“什么?!”陈岩和老周同时失声。

“放屁!一起走!”陈岩吼道,油门踩得更深。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走个屁!”赵大勇猛地抓住陈岩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几乎捏碎他的骨头,那张被泥污和鲜血糊满的脸上,横肉扭曲,眼神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这破车带这么多人,根本跑不快!陷进泥里就是活靶子!光头不弄死我们不会罢休!”

他目光扫过车厢里挤成一团、面无人色的同伴,最后定格在陈岩和老周脸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酷:“老子烂命一条!早该死在工地上了!你们……你们不一样!给老子……活下去!”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赵大勇猛地拉开了后车厢门!狂风暴雨瞬间灌入!

“赵哥!不要!”小林发出凄厉的哭喊。

“老赵!”老周目眦欲裂。

“跑!别他妈回头!”赵大勇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彻雨夜的咆哮!那声音压过了引擎,压过了风雨,带着赴死的决绝和一丝解脱般的畅快!

他没有丝毫犹豫,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抱着那把他仅有的、打光了子弹的空枪,纵身一跃,扑入了车外翻滚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泥沼之中!

“赵哥——!”陈岩的嘶吼被风雨撕碎,泪水混合着雨水疯狂涌出。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脚下却像被赵大勇最后的吼声灌注了千钧之力,将油门狠狠踩到了底!破旧的吉普车发出一声垂死的咆哮,朝着前方未知的、但必须冲出去的黑暗,亡命狂奔!

后视镜里,两道刺目的车灯光柱猛地停了下来,在暴雨中疯狂地晃动、旋转,紧接着,激烈的枪声、愤怒的俄语咒骂和一种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搏斗声混杂在一起,透过风雨隐隐传来。那混乱的声音仅仅持续了十几秒,便戛然而止。

后视镜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吞噬一切的暴雨。

陈岩死死咬着牙,牙齿深深陷入嘴唇的皮肉里,鲜血混着咸涩的雨水流进嘴里。他没有回头。他不能回头。赵大勇用生命换来的几秒钟,是唯一的生路。

破吉普像一头负伤的野兽,在泥泞和暴雨中挣扎着,凭着本能和最后一点运气,竟然奇迹般地冲出了那片正在融化的死亡沼泽区,碾上了相对坚实一些的林间冻土带。车速终于能稍微提起来一点。

车厢里死寂无声,只剩下引擎的喘息和雨点砸落的声音。每个人都被巨大的悲痛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攫住,小林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开了多久,暴雨渐渐变小,最终停歇。东方天际,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般的灰白。陈岩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就在他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坐在副驾、一直强撑着观察四周的老周,猛地坐直了身体,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路!前面有路!”

一道被车辙压出来的、泥泞但清晰的车道痕迹,出现在车灯的光柱尽头!

希望,如同那缕微弱的晨光,刺破了最深的绝望。

顺着那条泥泞的车道,吉普车如同濒死的旅人看到了绿洲,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疯狂地向前冲去。天色在车轮下渐渐亮起,灰白的晨光艰难地穿透稀薄的云层,照亮了前方。

当破旧的吉普车终于咆哮着冲上一条铺着碎石、勉强算是“公路”的地面时,车厢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带着哭腔的嘶吼!那不再是欢呼,而是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人,发出的混杂着剧痛、狂喜和彻底虚脱的宣泄!

“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啊——!!!” “呜呜呜……赵哥……”

陈岩一脚踩死刹车,吉普车在碎石路上滑行了一段,最终歪斜着停下。他浑身脱力,额头重重地砸在冰冷湿漉漉的方向盘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肆意流淌。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以及赵大勇最后跃入黑暗泥沼的身影,如同两股巨大的洪流,将他彻底淹没。

老周瘫在副驾驶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公路延伸的方向,里面燃烧着劫后余生的火焰,但更深的地方,是无尽的疲惫和冰冷的愤怒。

小林和其他幸存者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滚下车厢,瘫倒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有的放声痛哭,有的只是茫然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仿佛灵魂已经留在了那片吃人的冻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低沉而规律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涂着蓝白条纹、顶部闪烁着红蓝警灯的俄罗斯警用吉普车,出现在公路的尽头,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驶来。

警灯的光芒,在灰蒙蒙的晨霭中,显得如此的不真实。

幸存者们如同惊弓之鸟,瞬间僵住了,脸上刚刚浮现的一点血色迅速褪去,只剩下惊恐和茫然。警察?是救星?还是……另一个深渊?

警车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两个穿着厚实警用大衣、面色严肃的俄罗斯警察走了下来。他们警惕地打量着这群狼狈不堪、浑身泥泞血污、如同乞丐般的异国人,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

“证件!(Паспорта!)”为首的高个子警察用生硬的俄语命令道,眼神锐利如鹰。

陈岩的心沉了下去。证件?他们哪里还有像样的证件?护照早就被大光头以“统一保管”为名收走了,此刻恐怕还锁在营地板房的某个抽屉里,或者,已经化为了灰烬。

老周挣扎着从副驾座位上下来,他的双腿还在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迎着警察审视的目光,努力挺直佝偻的背脊,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组织起自己所有能记起的俄语单词。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绝望的颤抖,每一个音节都无比艰难:

“Помогите……(救命……)” “Золото……(金子……)” “Мошенник……(骗子……)” “Лысый……(光头……)” “Лагерь……(营地……)” “Убийство……(杀人……)”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夹杂着中文的哭腔。他指向他们来的方向,那片吞噬了血汗、希望和生命的黑暗丛林。他比划着枪的形状,模仿着爆炸的声音,最后,他指向自己,指向身后每一个幸存者,又指向那片被泪水模糊的、赵大勇消失的方向,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哀嚎:“Там! Там! Люди мертвы!(那里!那里!人死了!)”

两个警察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们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高个子警察立刻对着肩头的对讲机急促地说着什么。另一个警察则迅速返回警车,拿出了急救包和一些能量棒、瓶装水分发给这些几乎不成人形的幸存者。

获救了。冰冷的能量棒嚼在嘴里如同蜡块,瓶装水带着消毒剂的味道,但此刻却如同琼浆玉液。身体终于确认了安全,巨大的疲惫和迟来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每一个人。陈岩瘫坐在冰冷的碎石地上,背靠着警车的轮胎,看着老周在警察的搀扶下,还在断断续续、激动地比划着诉说着,小林蜷缩在另一个警察递过来的毯子里,身体依然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警笛声由远及近,更多的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呼啸着赶到现场。穿着制服的人影在眼前晃动,询问声、俄语指令声嘈杂一片。医护人员开始检查伤者。

陈岩麻木地配合着,任由医护人员检查他肋部的瘀伤。当警察将一个记录本递到他面前,示意他写下姓名和事件经过时,他握着笔的手抖得厉害。他写下“陈岩”两个字,然后,就停住了。怎么写?怎么写这噩梦般的三个月?怎么写那二十万的血汗钱?怎么写赵大勇最后的纵身一跃?怎么写大光头那张狰狞的脸和沉入河底的卫星电话?

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坐在一辆警车的后座,身上裹着一条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薄毯,透过沾满泥点的车窗,看着外面。一个警察正从他们那辆几乎报废的吉普车后座上,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东西。布包被打开一角,在阴沉的天光下,一抹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带着泥土和血污的金黄色,刺痛了陈岩的眼睛。

是金砂。赵大勇在引爆库房前,混乱中死死攥在手里、塞进车座缝隙的那一小包金砂。它沉甸甸的,是二十个人倾家荡产的诱饵,是三个月地狱劳作的微薄产出,是三条人命(包括那个被赵大勇砸死的保镖)和无数血泪的冰冷见证。

警察仔细地包好那包金砂,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陈岩闭上了眼睛,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这抹金色,曾经承载了他所有的希望,如今,却只映照出最深重的绝望和无尽的讽刺。

他回来了。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永远无法愈合的创口,回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高楼依旧林立,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喧嚣的市声扑面而来,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像一个游荡在人间的幽灵,与这繁华格格不入。

身无分文,连那间曾经嫌弃的出租屋也早已退租。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住进了老周一个远房表亲闲置的、堆满杂物的地下储藏室。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让他感到窒息。

他需要工作,需要活下去。在人才市场拥挤的人潮中,他像一件过时滞销的商品,简历上那三个月的空白和苍白憔悴的面容,让所有的招聘主管皱眉摇头。最后,只能在一家昼夜轰鸣的快递分拣站找到一份夜班搬运工的活计。沉重的包裹压弯了腰,汗水浸透了廉价的工服,机械的重复劳动麻木着神经。每一次弯腰,肋下的旧伤都隐隐作痛。

老周来过一次,比陈岩更加憔悴。他带来了一个冰冷的消息:俄罗斯警方根据他们的口供和那包作为物证的金砂,突袭了那个山谷营地。人去营空。大光头和他的同伙如同人间蒸发,只留下烧毁的帐篷废墟、散落的工具和几个空油桶。那些所谓的“正规手续”、“政府回收合同”,经查证全是精心伪造的废纸。大光头的真实身份成谜,使用的护照也是假的。案子,陷入了僵局。追回损失?遥遥无期。

“我们……就是一群自投罗网的傻子。”老周离开时,背影佝偻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只留下这句带着无尽苦涩和自嘲的话在狭小的地下室里回荡。

一天深夜,陈岩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潮湿阴冷的地下室。饥饿和疲惫让他胃部一阵阵痉挛。他摸出手机,连上隔壁小餐馆泄露的微弱Wi-Fi信号。屏幕亮起,惨白的光映着他空洞的双眼。他无意识地滑动着,目光扫过那些曾经让他热血沸腾、如今却只感到阵阵恶寒的“暴富论坛”、“海外掘金”板块。

突然,他的手指僵住了。

一个熟悉的ID,一个猩红加粗的标题,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眼帘:

[独家暴富] 非洲钻石矿脉!政府背景合作!零风险高回报!招募合伙人!速加群!

发帖人:光头辉哥(头像是一张背对阳光、看不清面容的光头剪影)。

帖子内容换汤不换药:非洲某国,新发现富集钻石矿脉,合法手续齐全,与当地“政府高官”合作,前期需“平摊”勘探、设备、安保等“必要成本”……承诺收益丰厚……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陈岩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结了他的血液!他死死地盯着那个ID,盯着那个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套路,盯着那个隐藏在阴影里的光头轮廓!是他!肯定是他!大光头!他没死!他换了个地方,换了个名头,换了个诱饵,像一头贪婪的、永不餍足的鬣狗,又一次张开了血盆大口!

陈岩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巨大的愤怒、无边的恐惧、刻骨的仇恨,还有那深入骨髓的、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耻辱感,如同无数条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心脏!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剧烈颤抖的身体和那双因为极度情绪冲击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睛。地下室的潮湿霉味混合着血腥的愤怒,凝固在死寂的空气里。

冰冷的手机屏幕光,像手术台上无影灯,将地下室的霉斑和灰尘照得纤毫毕现。那猩红的标题——“[独家暴富] 非洲钻石矿脉!政府背景合作!零风险高回报!招募合伙人!速加群!”——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岩的视网膜上,烙印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光头辉哥”。

那个隐藏在模糊剪影里的光头轮廓,像恶鬼的图腾,瞬间攫住了陈岩的心脏!一股混杂着冰渣和岩浆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不是愤怒,不是恐惧,是比这二者更彻底的、被玩弄于股掌、被反复践踏后,从灵魂最深处炸裂的、带着血腥味的耻辱和狂怒!

他猛地将手机狠狠掼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劣质的塑料外壳瞬间炸裂,屏幕碎片四溅!

“骗子!畜生!王八蛋——!!”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赤红着双眼,额头青筋暴跳如虬龙,一拳又一拳,发疯般砸向潮湿、冰冷、布满霉点的墙壁!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地下室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如同丧钟。 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混合着墙壁剥落的石灰粉,在昏暗的光线下涂抹出狰狞的图案。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无处宣泄的狂暴火焰在疯狂燃烧!赵大勇扑向泥沼的背影,老周蜡黄绝望的脸,小林空洞涣散的眼神,还有那冰冷刺骨、吞噬一切的西伯利亚冻土……所有被强行压抑的噩梦碎片,此刻被这个ID彻底引爆,化作无数尖利的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搅动!

“他没死……他没死……他还在骗……还在骗!!!”陈岩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血沫。巨大的眩晕感袭来,他双腿一软,背靠着那面被他砸出点点猩红的墙壁,颓然滑坐到冰冷的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地下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痛苦的喘息和手机残骸里偶尔发出的微弱电流滋滋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虚弱的敲门声响起,小心翼翼,带着试探。 “小陈?陈岩?你在里面吗?”是老周的声音,比以往更加沙哑疲惫。

陈岩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门口。他没有回答,只是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扑过去,一把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门外站着的老周,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憔悴。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乌青,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糟糟地翘着,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西装皱得像咸菜干。他看到陈岩脸上未干的泪痕、通红的双眼、鲜血淋漓的拳头和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机,瞬间明白了什么,本就蜡黄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你……你也看到了?”老周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是他!”陈岩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那个光头!换了个名字,换了个地方,又在骗人!非洲钻石矿?!操他妈的!”他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破柜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老周没有阻止他,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深陷的眼睛里,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反而沉淀下来的、冰冷的、近乎疯狂的死寂火焰。他从皱巴巴的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缓缓展开,递到陈岩面前。

那是一份打印出来的论坛帖子截图,正是那个“光头辉哥”发布的非洲钻石矿招募帖。但在帖子的空白处,用红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迹潦草的注释和分析:

“IP地址多次跳转,核心节点疑似仍在东欧/俄远东…”

“‘政府高官合作’说法模糊,无具体人名部门,典型话术…”

“‘平摊成本’结构雷同西伯利亚骗局,油料、安保、设备租赁仍是重头…”

“收款账户新开,但关联影子公司指向…”

“头像剪影轮廓分析,颧骨高度、耳廓形状,与‘大光头’存档照片匹配度87%以上…”

“我找了人,”老周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前的死寂海面,“懂点技术的朋友,花了点钱,挖了挖这个‘光头辉哥’的底。”他指着那些红字,“是他。换汤不换药。吃准了人的贪心和不甘心。西伯利亚那笔血债,他还没吃够,现在,又盯上新的‘猪仔’了。”

陈岩看着那些冰冷的分析文字,看着那被红笔圈出来的、如同魔鬼烙印的光头剪影,身体里的狂怒风暴,被一种更深的、更粘稠的寒意取代。他抬起头,看向老周那双燃烧着死寂火焰的眼睛:“周哥…我们…怎么办?报警?国内警察管得了非洲的事?还是再去找俄罗斯警察?他们连人都没抓到…”

“报警?”老周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那笑容里充满了刻骨的讽刺和绝望,“证据呢?靠我们几个幸存者的口供?靠那包早就被定性为‘非法所得’、充公了的金砂?还是靠这张打印出来的论坛帖子?”他摇摇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没用。他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换个地方再来,就是算准了,我们拿他没办法!天高皇帝远,法律的手,伸不到那些真正黑暗的角落!”

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陈岩。是啊,能怎么办?他们只是一群被骗光了所有、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失败者,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挣扎求存,卑微如蝼蚁。而那个魔鬼,披着新的画皮,在网络的阴影里,继续挥舞着沾满鲜血的镰刀。

“那…那就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害人?!”陈岩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不甘的嘶哑。赵大勇最后那句“活下去”的咆哮,此刻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心上。

老周沉默了。他走到墙角,捡起陈岩摔碎的手机残骸,屏幕碎片在他掌心闪着冰冷的光。他盯着那点光,看了很久很久。地下室的霉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沉重得令人窒息。

“眼看着他继续害人?”老周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冰锥,一个字一个字钉进陈岩的耳膜,“不。我们活着回来了。我们知道了他是谁,知道他怎么骗人。”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陷的眼睛死死锁住陈岩,里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人灼穿,“我们,就是证据。活着的证据。”

陈岩浑身一震:“周哥,你的意思是……”

“找到他。”老周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不是靠警察。是靠我们自己。把他从网络的阴沟里,揪到太阳底下!”

“我们自己?”陈岩倒吸一口凉气,“怎么找?去哪找?非洲那么大!而且他肯定有防备!”

“非洲?”老周嗤笑一声,带着洞察一切的冰冷,“那只是个幌子!一个更远、更乱、更容易让人望而却步、也更容易让他脱身的幌子!你看这里——”他用沾着陈岩血迹的手指,用力戳在帖子分析中那条“IP核心节点疑似仍在东欧/俄远东”的红字上,留下一个刺目的血指印。

“他的根,他的胆,他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关系和销赃渠道,还在那片冻土上!他离不开那里!非洲?不过是吸引新猎物的诱饵,真正的老巢和指挥所,一定还在远东!那片他自以为可以只手遮天的地方!”老周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已经穿透了网络的重重迷雾,锁定了那片冰封的土地,“他需要有人去非洲‘实地考察’吗?不需要!他只需要躲在安全的老巢里,操控网络,收钱,然后……像对待我们一样,等那些被‘钻石’晃花了眼的傻子,自投罗网,把钱‘平摊’进他那些永远填不满的‘成本’窟窿里!”

老周猛地抓住陈岩受伤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伤口被挤压,剧痛让陈岩闷哼一声,但他没有挣脱。老周的眼神像两把烧红的钩子:“陈岩!我们是从那片地狱里爬出来的!我们知道路!知道那个营地在哪!知道那片林子里哪条路能走,哪条路是死!更知道……那条贪婪的毒蛇,他一定还在那附近!他离不开他的老巢!”

一股电流般的战栗瞬间窜遍陈岩全身!恐惧、愤怒、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疯狂,在他血管里激烈地冲撞!老周说得对!那片吃人的冻土,埋葬了他们的血汗和同伴的生命,但也成了他们唯一可能抓住魔鬼尾巴的地方!

“回去?”陈岩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就我们两个?回去送死吗?”

“谁说只有我们两个?”老周松开手,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有痛楚,有决绝,也有一丝渺茫的希望,“还有……小林。”

“小林?”陈岩愕然。那个在西伯利亚就被吓破了胆,回来后更是彻底崩溃,听说被家人送进了疗养院的小林?

“他醒了。”老周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和狠厉,“或者说,被彻底刺激醒了。他看到了那个帖子,那个光头……他认出来了。然后,他砸了疗养院的电视,差点掐死一个给他喂药的护工……”老周深吸一口气,“他现在,只重复一句话:‘杀了他…杀了他…’”

陈岩的心沉了下去。小林,那个曾经怯懦的年轻人,已经被彻底扭曲了。回去?带着一个精神濒临崩溃的小林?

“还有……”老周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个电话号码,“赵大勇……他老家还有个弟弟。亲弟弟。叫赵小勇。我联系上了……他哥的事,他知道了。他说……”老周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我哥的债,我来收。’”

赵小勇!陈岩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赵大勇那张横肉抖动、充满匪气的脸。亲弟弟?会是怎样一个人?

“我们四个?”陈岩看着老周,声音依旧不稳,“回去?去找一个心狠手辣、有枪有人的亡命徒?去找死?”

“不是去找死。”老周的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却又燃烧着地狱归来的火焰,“是去讨债。用命去讨!用我们捡回来的这条命,去掀翻他的老巢!把他拖出来,要么把他送进真正的地狱,要么……我们和他一起下地狱!”

他猛地将那张写着赵小勇电话的纸条,狠狠拍在陈岩沾满血迹的手心里!

“敢不敢?”老周的声音如同淬了火的钢针,直刺陈岩的灵魂,“为了那些被骗得倾家荡产、埋骨他乡的兄弟!为了赵大勇!为了我们自己!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掉进那个畜生挖好的下一个坑!”

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手机屏幕的残光映照着两张同样伤痕累累、同样被仇恨和绝望扭曲的脸。陈岩低头看着手心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仿佛还残留着老周孤注一掷的体温和赵大勇最后咆哮的回响。

赵大勇扑向泥沼的身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跑!别他妈回头!” 那最后的吼声,不再是诀别,此刻,竟化作了穿越地狱的号角!

一股滚烫的、带着血腥气的力量,猛地从陈岩早已冰冷麻木的心底最深处炸开!恐惧依然存在,但被一种更原始、更暴烈的意志彻底压倒!

他猛地攥紧了那张纸条,连同老周那份写满红字分析的帖子截图,死死地攥在拳头里!指关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染红了纸条,也染红了那张魔鬼的光头剪影!

他抬起头,迎上老周那双燃烧着死寂火焰的眼睛,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嘶哑、破碎,却带着斩钉截铁力量的字:

“敢!”

这个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地下室狭小的空间里激荡起无形的涟漪。决心已下,通往地狱的回程票,就此撕开。

第一步,是寻找散落的“残兵”。陈岩拨通了纸条上那个陌生的号码。电话接通,一个异常冷静、甚至有些漠然的年轻男声传来:“喂?”

“是赵小勇吗?我是陈岩,和你哥一起……”陈岩话未说完。

“知道了。在哪碰头?”对方直接打断,没有任何寒暄,语气干脆得像在确认一笔交易。

约定的地点是城市边缘一个废弃的汽修厂后院,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和铁锈味。当陈岩和老周赶到时,赵小勇已经到了。

他斜倚在一辆沾满泥浆、看不出本色的破旧皮卡车上,身形比赵大勇精瘦很多,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工装夹克,牛仔裤膝盖处磨得发白。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冰冷的引擎盖。他的脸廓和赵大勇有几分相似,但线条更冷硬,眉骨很高,眼窝深陷,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看到陈岩和老周,他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我哥,怎么没的?”赵小勇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刮过铁皮。

陈岩喉咙发紧,艰难地复述了赵大勇最后扑向泥沼、为他们断后的情景。

赵小勇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敲打引擎盖的手指,在听到“抱着那把空枪”时,停顿了半秒,然后敲击的力道变得更深、更重。

“知道了。”听完,他只吐出三个字。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他拉开车门:“上车。路上说。”

第二步,是唤醒沉睡的“幽灵”。他们驱车来到市郊一家环境清幽但透着死寂的疗养院。消毒水的味道比地下室更刺鼻。在一间有着铁栏杆窗户的单人病房里,他们见到了小林。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蜷缩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双臂紧紧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头发乱糟糟的,脸颊凹陷得吓人,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地聚焦在对面墙壁一块剥落的墙皮上,嘴里无声地蠕动着,像在咀嚼着什么苦涩的东西。护士小声说,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偶尔会突然尖叫或攻击人。

“小林?”老周蹲下身,尽量放柔声音。

小林毫无反应。

陈岩拿出手机,翻出那张“光头辉哥”的帖子截图,屏幕的光亮在昏暗的病房里有些刺眼。他将屏幕慢慢递到小林低垂的视线前。

当那个模糊的光头剪影出现在小林涣散的瞳孔中时,奇迹发生了。

小林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他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那个光头上!那不再是涣散,而是凝聚了无边恐惧和刻骨仇恨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火焰!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弹跳起来,双手疯狂地抓向陈岩的手机!力量大得惊人!

“是他!是他!魔鬼!骗子!杀了他!杀了他!!!”小林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涕泪横流,身体剧烈地颤抖,指甲在手机屏幕上抓出刺耳的声响,眼神里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

护士和护工闻声冲进来,试图按住他。

“放开他!”老周突然厉喝一声,阻止了护工。他死死盯着小林疯狂的眼睛,声音如同重锤,一字一顿砸过去:“对!是他!那个光头!害死赵哥!害得我们人不人鬼不鬼!他在非洲!他在继续害人!你想报仇吗?小林!想不想亲手撕了他?!”

“想!想!杀了他!杀了他——!”小林像受伤的野兽般咆哮着,挣扎着,眼神中的疯狂被老周的话引导着,凝聚成一种扭曲的、毁灭性的目标!

“好!”老周猛地抓住小林剧烈颤抖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刀锋,“想报仇,就跟我走!离开这鬼地方!像个男人一样!去找到他!宰了他!”

小林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周,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几秒钟死寂的对峙后,他眼中那种毁灭一切的疯狂,竟然奇迹般地开始沉淀、凝聚,变成了一种令人胆寒的、冰冷的、如同淬毒匕首般的杀意!他用力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嘶哑的、带着血腥味的字:

“走!”

看着这一幕,陈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老周不是在唤醒一个战友,他是在释放一头被仇恨彻底扭曲的、择人而噬的凶兽!赵小勇靠在门框上,冷眼看着这一切,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口深井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四个伤痕累累、被仇恨和绝望扭曲的灵魂,在命运的绞索下,被强行捆绑在了一起。一辆破旧的皮卡,载着这诡异的组合,碾过城市的霓虹,驶向未知的黑暗。目的地——俄罗斯远东,那片埋葬了希望、也囚禁着魔鬼的冻土。

再次踏上俄罗斯远东的土地,刺骨的寒风像久违的“问候”,带着熟悉的死亡气息,瞬间包裹了每一个人。陈岩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旧棉衣,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冷的,是记忆深处泛起的恐惧。老周的脸色更加蜡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眼神却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小林蜷缩在后座,裹着一件不知从哪弄来的破旧军大衣,身体依然在无法控制地小幅度颤抖,但那双眼睛,却不再空洞,而是像潜伏在黑暗中的狼,闪烁着幽冷、警惕的光,死死盯着车窗外掠过的、越来越荒凉的景色。赵小勇沉默地开着车,他的冷静像一层坚冰,覆盖在汹涌的暗流之上。

他们没有选择上次降落的机场,而是从更北边一个靠近边境、管理混乱的小镇陆路入境。赵小勇似乎对这条路很熟,用生硬的俄语和一点点美金,就打发了盘查的边防士兵。破皮卡在颠簸的冻土路上咆哮前行,窗外的景色逐渐被无尽的雪原、稀疏的耐寒灌木和墨绿色的针叶林取代,越来越接近记忆中的地狱景象。

“前面,岔路。”赵小勇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死寂。他指了指前方两条被积雪覆盖、几乎分辨不清的车辙印,“左拐,是去矿区的老路。右拐,绕远,但能避开几个可能有眼线的废弃哨站。”

老周立刻拿出那张被他反复研究、标注得密密麻麻的矿区周边地形草图(凭记忆绘制),仔细对比着:“绕右。安全第一。我们不是来硬碰硬的。”

皮卡颠簸着拐上右边那条更隐蔽、也更崎岖的小路。树木更加高大茂密,光线昏暗。就在车子艰难地爬上一段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陡坡时,赵小勇猛地踩下了刹车!

“嘘!”他竖起食指,示意噤声。

众人瞬间屏住呼吸。只有引擎低沉的怠速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赵小勇熄了火,侧耳倾听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无声地推开车门,像一只融入雪地的狸猫,悄然滑下车,伏低身体,迅速没入路旁茂密的灌木丛中。

陈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老周握紧了拳头。小林则像嗅到危险的野兽,身体绷紧,眼神死死盯着赵小勇消失的方向。

几分钟后,赵小勇的身影从另一侧的灌木丛中钻出,手里拎着一个沾满泥土和雪沫的、迷彩色的东西——一个军用级别的单兵口粮包装袋,还很新。

“有人。”赵小勇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冰冷,“刚留下的。痕迹很新。不止一个。”他指了指雪地上几处几乎被风吹平、但仔细看仍能分辨出的杂乱脚印,方向指向他们原本要去的矿区老路。

“是光头的眼线?”陈岩感到后背发凉。

“可能是。”老周脸色凝重,“也可能是淘金的亡命徒,或者偷猎的。但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条路上……”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他们的行踪,可能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隐秘。

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寒意,悄然爬上每个人的脊背。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骗子,而是一个盘踞在冻土深处、拥有爪牙和网络的凶残野兽。

“车不能开了,目标太大。”赵小勇果断决定。他从破皮卡的后斗里拖出几个沉重的登山包,里面装着压缩饼干、肉干、净水药片、简易帐篷、睡袋、绳索、冰镐、几把锋利的猎刀和……两把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体。

他解开油布,露出里面冷硬、黝黑的金属光泽——是两把保养得极好的、带有瞄准镜的SVD德拉贡诺夫狙击步枪!长长的枪管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陈岩和老周都倒吸一口冷气!小林的眼睛却猛地亮了一下,像看到了心爱的玩具,手指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你……”老周的声音有些发干。

“我哥以前倒腾过这个。”赵小勇面无表情,动作熟练地检查着枪栓,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留了点家底。用得上。”他将其中一把背在身后,另一把连同几盒黄澄澄的子弹,塞给眼神发亮的小林:“会用?”

小林没说话,只是极其熟练地接过枪,手指在冰冷的枪身上快速拂过几个关键部位,检查保险,拉动枪栓,动作流畅得令人心惊。他点了点头,将枪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失散已久的肢体。那把沉重的狙击枪在他瘦弱的怀里,竟透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赵小勇又将几把锋利的猎刀分发给陈岩和老周。陈岩握着冰冷的刀柄,沉甸甸的质感传递到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令人心悸的踏实感。老周则默默将刀插进靴筒。

“步行。走林子。”赵小勇背上沉重的背包,将破皮卡推进一个隐蔽的雪沟,用枯枝和积雪简单掩盖。“天黑前,赶到第一个观测点。”

四个身影,背负着沉重的行囊和更沉重的仇恨,像四道沉默的幽灵,一头扎进了无边无际、危机四伏的针叶林海。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裸露的皮肤。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陈岩紧握着猎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知道,从踏入这片林子的第一步起,就没有回头路了。

猎手,亦是猎物。在这片埋葬了太多贪婪和亡魂的冻土上,一场注定血腥的狩猎与反狩猎,才刚刚拉开序幕。而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光头魔鬼,或许早已张开了网,等待着自投罗网的“老朋友”。

风雪更紧了。

沉重的背包勒进肩膀,每一步都深陷在松软的积雪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西伯利亚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晶,像无数根钢针,穿透单薄的衣物,刺入骨髓。陈岩紧跟着前方赵小勇沉默的背影,肺部火辣辣地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寒意。老周在他身后,喘息粗重,脚步踉跄,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像雷达般不断扫视着幽暗的针叶林。小林落在最后,那把沉重的SVD狙击步枪像他身体的一部分,紧紧抱在怀里,瘦削的身体在破旧军大衣下微微颤抖,不是冷的,而是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或射出致命的箭矢。

林子里死寂得可怕。只有风掠过树梢的呜咽和脚下积雪的呻吟。高大的松树和冷杉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本就阴沉的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视线受阻,每一个树干的阴影后,每一丛被积雪压弯的灌木里,仿佛都潜藏着致命的威胁。陈岩握着猎刀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肋下的旧伤,提醒他这片冻土的残酷记忆。

“停。”赵小勇突然举起握拳的左手,声音压得如同耳语。

众人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赵小勇伏低身体,像一头经验丰富的雪豹,无声地潜到一株粗壮的落叶松后。他侧耳倾听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拨开面前一丛挂满冰棱的枯枝。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陈岩的血液几乎冻结!

就在他们下方几十米处,一个隐蔽的山坳里,赫然矗立着几顶军绿色的厚实帐篷!不是他们记忆中那种简陋的帆布帐篷,而是带有伪装网、结构更坚固的专业军用帐篷!帐篷外围,用粗大的原木和铁丝网构筑了一圈简易工事,几个关键位置甚至堆砌了沙袋!更令人心惊的是,两个穿着臃肿迷彩服、戴着皮毛帽子的身影,正抱着枪,在营地外围的雪地上巡逻!他们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密林,枪口微微抬起,手指搭在扳机护圈上。

是武装营地!而且戒备森严!

“不是原来的地方……”老周凑到赵小勇身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他迅速展开那张手绘的地图,手指在上面快速移动,“偏移了……至少五公里!在背风的山坳里!更隐蔽!”

陈岩的心沉到了谷底。大光头果然狡兔三窟!他们记忆中的“地狱”,只是对方早已抛弃的旧巢穴!这个新营地,规模更大,防御更强,显然经营已久!这哪里还是什么“淘金营地”,分明是一个武装匪徒的据点!

“看那里!”小林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他指向营地后方一处被巨大帆布覆盖的凸起物。

帆布一角被寒风吹开,露出了下面冰冷的金属——不是挖掘机,而是一辆涂着迷彩、车顶架着大口径重机枪的BTR-80装甲运兵车!那黑洞洞的枪口,即使在昏暗的天光下,也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死亡气息!

装甲车!重机枪!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陈岩和老周。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骗子团伙,而是一支拥有重火力的武装匪帮!仅凭他们四个人,两把步枪,几把猎刀,冲进去就是送死!

“妈的……这畜生……”老周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无力而颤抖,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赵小勇的眼神却依旧冰冷如初,如同两口深潭,不起波澜。他仔细观察着营地的布局:帐篷的数量(至少六顶),巡逻哨的数量和路线(两个,顺时针绕圈),装甲车的位置(营地中心靠后),可能的出入口(正面一个被原木加固的大门,侧面似乎有个隐蔽的缺口,但被铁丝网和拒马封锁)。他像一台精密的人形扫描仪,将一切信息刻入脑海。

“不能硬来。”赵小勇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金属般的硬度,“等天黑。找高点。”他指了指营地对面,隔着山坳,一处覆盖着厚厚积雪、岩石嶙峋的山脊。那里视野开阔,能俯瞰整个营地,距离大约四百米,是SVD发挥威力的理想射程。

“观测,摸清规律。”赵小勇补充道,“找弱点。”

这是唯一的希望。四人如同融化的雪水,悄无声息地后撤,利用茂密的林木和起伏的地形作为掩护,朝着对面那座沉默的山脊迂回前进。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雪层下潜藏的危机或远处营地里的哨兵。小林抱着他的狙击枪,动作异常轻盈,像一只适应了雪地的狐狸,那双眼睛里的疯狂被一种冰冷专注的杀意暂时压制。

山脊上寒风更烈,如同无数把冰刀在脸上切割。四人找到一处背风的巨大岩石凹陷,利用积雪和枯枝做了简单的伪装。赵小勇和小林迅速架起狙击枪,冰冷的金属紧贴着冻僵的脸颊。陈岩和老周蜷缩在后面,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摊开地图,借着微弱的天光,标记着下方营地的一切细节。

时间在刺骨的寒冷和死寂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预示着更大的风雪。营地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人影在帐篷间晃动。巡逻的哨兵换了一班,依旧是两人一组,警惕性很高。

“看!十点钟方向!”小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的眼睛紧紧贴在瞄准镜上。

透过高倍镜,营地侧后方,靠近装甲车停放点的地方,几个身影正在忙碌。他们掀开一个厚实的帆布篷,露出下面一台轰鸣着的、体积不小的设备——一台柴油发电机!粗大的电缆从发电机延伸出来,连接着营地各处。

“发电机……”老周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像黑暗中点燃的火星,“油料!他们的命门!”

赵小勇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冰冷而残酷的计划雏形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低沉的、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打破了山坳的寂静!不是卡车,更像是雪地摩托!

四人的神经瞬间绷紧!

只见两辆加装了防滑履带、涂着白色迷彩的雪地摩托,卷起两道雪龙,从营地正门的方向疾驰而来!摩托上各坐着两个人,同样穿着迷彩服,戴着风镜。他们显然是营地的巡逻队,刚刚结束外围的侦察返回。

雪地摩托在营地大门前停下。骑手摘下风镜,露出两张典型的斯拉夫人面孔,皮肤粗糙,眼神凶狠。他们和门口的哨兵大声交谈了几句俄语,语气轻松,甚至还发出粗犷的笑声。

突然,其中一个骑手似乎发现了什么,指着雪地摩托后座绑着的一个麻袋,对同伴兴奋地说了几句。另一个骑手跳下车,解开麻袋,从里面拖出一只还在抽搐的、体型不小的动物——是一头被射杀的成年驼鹿!鹿角粗壮,身上有数个弹孔,鲜血染红了雪地。

“妈的,这帮畜生……”陈岩低声咒骂。

营地大门打开,几个匪徒闻声出来,围着那头驼鹿指指点点,发出欢呼。很快,有人拿来锋利的猎刀,就在营地门口,旁若无人地开始肢解猎物!剥皮,割肉,内脏和血水肆意流淌在洁白的雪地上,热气腾腾的血腥味似乎隔着几百米都能闻到。火光映照着他们狰狞而满足的脸。

这幅野蛮、血腥、毫无顾忌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深深刺激着山脊上每一个人的神经。小林的身体又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抱着枪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陈岩胃里一阵翻腾。老周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赵小勇却依旧像一块冰冷的岩石,纹丝不动。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穿透瞄准镜,没有去看那血腥的屠宰场,而是死死锁定在营地的另一个角落——那台轰鸣的柴油发电机!以及发电机旁边,堆叠着的几个蓝色塑料油桶!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了冰冷的扳机上,呼吸平稳得几乎没有起伏。镜中的十字刻线,如同死神的凝视,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其中一个油桶那圆形的、薄薄的金属盖子上。

“稳住……”赵小勇的声音低得如同叹息,不知是在对身边的狙击手说,还是对自己,“等……最佳时机。”

小林急促的喘息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疯狂的杀意。

山风呜咽,卷起细碎的雪沫,扑打在冰冷的枪管上。下方营地的喧嚣、血腥的屠宰、发电机单调的轰鸣,交织成一曲死亡的前奏。山脊之上,死神的弓弦,已然拉满。

山风呜咽,卷起细碎的雪沫,扑打在冰冷的SVD枪管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下方营地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匪徒们粗野的哄笑、猎刀切割骨肉的嚓嚓声、发电机单调而持续的轰鸣,混合着新鲜血液的腥甜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升腾。这野蛮的盛宴,是对山脊上压抑的仇恨最赤裸的挑衅。

小林的身体在破旧的军大衣下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体内那头被血腥味彻底唤醒的凶兽在疯狂冲撞牢笼。他紧抱着狙击枪,脸颊死死贴在冰冷的枪托上,瞄准镜的视野里,不再是清晰的十字刻线,而是晃动的、沾满鹿血的狰狞人脸、翻开的皮肉、和那双因兴奋而瞪大的、毫无人性的眼睛!他的呼吸急促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喉咙里压抑着野兽般的低吼,指关节捏得惨白,几乎要嵌入护木之中。那低吼声中,混杂着赵大勇扑向泥沼的背影、冰冷的枪托砸在肩胛骨上的闷响、还有大光头那油亮光头下狞笑的嘴脸……

“小林!”老周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刺入小林混沌的意识,“看发电机!油桶!看准目标!”

小林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颤!焦距强行从血腥的屠宰场拉回,死死钉在营地侧后方那台轰鸣的柴油怪物旁!几个堆叠的蓝色油桶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那是命门!是魔鬼的心脏!

“呼……呼……”小林深深吸了两口冰刀般的空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和毁灭一切的冲动。镜中的十字刻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艰难地移动,重新锁定了其中一个油桶的金属盖子。

赵小勇如同与岩石融为一体的冰雕,纹丝不动。他的呼吸平稳悠长,仿佛与呼啸的寒风融为一体。瞄准镜的视野里,没有任何多余的画面,只有那个冰冷的、圆形的金属盖。他甚至能想象出盖子下晃动的、易燃的液体。他在等待。等待风势最稳定的一瞬,等待下方匪徒注意力被那头巨大的驼鹿完全吸引的刹那。

一个匪徒扛起一大块还冒着热气的鹿腿肉,炫耀般地走向发电机旁边的帐篷,似乎是要拿去给里面的人分享。另一个匪徒正弯腰切割着鹿腹,背对着发电机方向。门口两个哨兵的目光,也被同伴手中的战利品吸引,松懈地交谈着。

就是现在!

赵小勇搭在扳机上的食指,如同精密机械的击针,稳定而坚决地扣下!

“砰——!”

一声清脆、撕裂空气的枪响,瞬间压过了营地的喧嚣和发电机的轰鸣!

狙击枪口喷吐出短暂的火焰,在昏暗的暮色中如同死神的狞笑!

下方营地中,那个被赵小勇锁定的蓝色油桶顶部,猛地爆开一团刺目的火花!薄薄的金属盖子像被重锤击中,瞬间变形、撕裂!紧接着——

“轰——!!!”

一声震耳欲聋、撼动山坳的恐怖爆炸平地炸响!

一团巨大的、炽烈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旁边的几个油桶!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四面八方!发电机像一个被撕碎的破布娃娃,在烈焰中扭曲、解体,零件和燃烧的碎片如同致命的火雨,向四周疯狂抛射!最近的几个帐篷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帆布在高温中瞬间卷曲、燃烧!离得较近的几个匪徒,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狂暴的火焰和气浪吞噬、撕碎!残肢断臂裹挟着燃烧的碎片,如同地狱的礼花,在夜空中四散飞溅!

“啊——!” “敌袭!敌袭!” “灭火!快灭火!” “发电机!发电机炸了!”

营地瞬间陷入一片地狱般的混乱!凄厉的惨叫、惊恐的呼喊、俄语的咒骂、以及物体燃烧的噼啪爆响,混杂成一片死亡的乐章!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整个山坳映照得如同白昼!幸存的匪徒像没头的苍蝇,惊恐地四散奔逃,寻找掩体,或者徒劳地试图扑灭身上或帐篷上的火焰!

“打得好!”老周浑浊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为激动而撕裂!

“继续!压制!别让他们反应过来!”赵小勇的声音冰冷如铁,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他迅速拉动枪栓,滚烫的弹壳跳出,带着一缕青烟落入冰冷的积雪。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营地门口那两个刚从爆炸震撼中回过神、正试图寻找掩体的哨兵!

“砰!” “砰!” 两声精准的点射!枪声淹没在下方更大的混乱中。门口的两个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栽倒!

“走!”赵小勇一声低吼,如同出击的号令!

早已蓄势待发的陈岩和老周,如同两头被压抑了太久的猎豹,猛地从岩石掩体后窜出!他们舍弃了沉重的背包,只带着猎刀和准备好的燃烧瓶(用随身携带的烈酒和布条临时制作),借着山脊陡峭的坡度,手脚并用地向下冲去!积雪被掀起,碎石滚落,他们不顾一切,目标直指营地侧翼那个被铁丝网和拒马封锁、但此刻在混乱中防御最薄弱的隐蔽缺口!

“掩护他们!”赵小勇对身边的小林喝道,同时手中的SVD再次响起!子弹精准地射向几个试图组织反击、朝着陈岩他们方向举枪的匪徒!子弹打在雪地上,溅起一蓬蓬雪雾,逼迫对方狼狈地缩回掩体。

小林没有回答。他像一尊被复仇之火点燃的雕塑,整个人趴在雪地里,脸颊紧贴枪托,眼神透过瞄准镜,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和快意。他的枪口,没有指向那些普通匪徒,而是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混乱的火光中搜寻着!搜寻着那个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油亮的光头!

“光头……光头……出来……出来……”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喃喃自语,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每一次扣动扳机,都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毁灭一切的冲动!子弹呼啸着射向燃烧的帐篷、奔逃的人影、停放的车辆,不求精准击杀,只求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恐慌!

混乱,是突袭者最好的掩护。

陈岩和老周如同两道鬼魅的影子,借着浓烟的遮蔽和爆炸后匪徒的惊慌失措,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到了营地侧翼的铁丝网下!铁丝网被爆炸的气浪震得东倒西歪,几根木桩歪斜着。拒马也被掀翻了一个。

“快!”老周低吼一声,动作却异常敏捷。他抽出猎刀,狠狠砍在几根关键的连接铁丝上!陈岩则奋力搬开一个挡路的拒马。一个勉强能容人钻过的缺口被强行打开!

两人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泥鳅般钻了进去!浓烟呛得他们剧烈咳嗽,眼睛刺痛流泪。燃烧的帐篷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热浪和焦糊味。到处是奔逃的人影、垂死的哀嚎和燃烧的噼啪声。

“发电机!在那边!”老周指着营地深处,装甲车旁那堆燃烧得最猛烈的地方!火势已经蔓延开来,但核心位置还在燃烧!

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

一阵狂暴的、撕裂空气的重机枪咆哮声猛地炸响!如同死神的咆哮!

是那辆BTR-80装甲车!它不知何时已经发动!车顶那挺12.7毫米大口径重机枪的枪管,喷射出长达半米的恐怖火舌!灼热的弹壳如同瀑布般倾泻在车顶装甲上,发出密集的叮当声!

重机枪的扫射并非盲目!粗大的曳光弹链如同死神的火鞭,带着刺耳的尖啸,疯狂地扫向他们刚刚冲下来的山脊方向!碗口粗的松树被拦腰打断,岩石被打得碎石飞溅!积雪被瞬间蒸发,露出下面黑色的冻土!恐怖的压制火力,瞬间将赵小勇和小林压制在掩体后,根本无法抬头!

“妈的!装甲车动了!”陈岩脸色煞白,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那毁灭性的火力,让他瞬间想起了赵大勇被枪托砸碎肩膀的闷响!

“别管!趁它没发现我们!快!”老周的眼睛在火光中亮得骇人,他一把扯出怀里的燃烧瓶,用打火机点燃瓶口的布条!蓝色的火焰瞬间升腾!

“跟我冲!”老周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瘦狼,弓着腰,利用燃烧的帐篷和翻倒的杂物作为掩护,朝着装甲车和发电机燃烧的核心区域亡命冲去!陈岩紧随其后,点燃了自己的燃烧瓶,灼热的火焰烤着他的脸,瓶子里劣质烈酒的味道混合着硝烟,刺激着他的神经。

装甲车的重机枪依旧在疯狂咆哮,压制着山脊。车体轰鸣着,履带碾过燃烧的残骸,似乎想调整方向,寻找更开阔的射界。几个反应过来的匪徒,在机枪火力的掩护下,开始朝着陈岩和老周的方向包抄过来!子弹嗖嗖地从他们身边飞过!

“掩护!掩护老周他们!”山脊上,赵小勇对着小林嘶吼!他猛地从掩体后探出半个身子,不顾下方泼水般的重机枪火力,手中的SVD朝着装甲车的方向急促射击!子弹打在厚重的装甲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和点点火星!根本构不成威胁!

小林依旧死死盯着瞄准镜,对赵小勇的嘶吼充耳不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枪口的火焰和下方混乱的光影。他的手指,因为极度的亢奋和偏执而颤抖着,再一次扣动了扳机!

“砰!” 这一枪,没有射向装甲车,也没有射向包抄的匪徒。子弹呼啸着,击中了营地中央一顶半塌帐篷外悬挂着的一盏还在顽强燃烧的汽灯!

“轰!”汽灯猛地炸开!燃烧的煤油如同天女散花,瞬间泼洒在周围几个正在奔跑的匪徒身上!

“啊——!!”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几个人瞬间变成了火人,在雪地上疯狂地翻滚、哀嚎!这突如其来的、更加惨烈的景象,让其他几个包抄的匪徒动作猛地一滞,惊恐地看着同伴在火焰中扭曲挣扎!

这短暂而血腥的混乱,为陈岩和老周争取到了宝贵的几秒钟!

“去死吧!”老周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猛地直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熊熊燃烧的燃烧瓶,狠狠砸向那辆正在轰鸣转向的装甲车侧后方的发动机舱位置!

与此同时,陈岩也奋力掷出了自己的燃烧瓶!目标——装甲车履带上方堆放的几个备用油桶!

两个燃烧瓶划出两道燃烧的弧线!

“哐当!哗啦——!”

玻璃瓶碎裂!粘稠的、燃烧的烈酒瞬间泼洒开来!

老周的瓶子精准地砸在发动机舱盖的缝隙处!火焰瞬间顺着缝隙钻了进去!

陈岩的瓶子则在备用油桶上方炸开!燃烧的液体浇在冰冷的金属桶上,虽然未能立刻引燃桶内燃油,但猛烈的火焰瞬间将油桶包裹!

“轰——!”装甲车发动机舱内猛地发出一声沉闷的爆响!一股黑烟混合着火焰,从散热栅格里喷涌而出!装甲车庞大的车身猛地一抖,履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前进的势头瞬间停滞!车顶那挺疯狂咆哮的重机枪,也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猛地哑火!

“好!”老周狂喜!但下一秒,他的狂喜凝固在脸上!

装甲车的侧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

一个高大、强壮得如同人熊般的俄罗斯壮汉,满脸烟熏火燎,表情狰狞如同地狱恶鬼,端着一把上了刺刀的AK-74突击步枪,咆哮着跳了出来!他的目标,正是距离侧门最近、刚刚掷出燃烧瓶、还未来得及找到掩体的陈岩!

“小心!”老周目眦欲裂,嘶声狂吼!

那闪着寒光的刺刀,带着死亡的腥风,如同毒蛇吐信,朝着陈岩的胸膛,狠狠捅来!

燃烧的烈酒泼洒在装甲车冰冷的钢铁上,发出刺耳的滋滋声,蓝色的火苗如同贪婪的蛇信,顺着发动机舱的缝隙疯狂钻入!引擎盖下传来沉闷的爆响,一股浓烈的黑烟裹挟着火星猛烈喷出!那辆如同钢铁巨兽般的BTR-80猛地一颤,履带发出刺耳的摩擦尖啸,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扼住!车顶那挺刚刚还在疯狂倾泻死亡弹雨的重机枪,瞬间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野兽,彻底哑火!

“成了!”老周眼中爆发出绝境逢生的狂喜,蜡黄的脸上被火光映得通红!然而,这狂喜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冻结成彻骨的冰寒!

“哐当——!”

装甲车沉重的侧装甲门被猛地从内部撞开!一个如同从地狱熔炉里爬出来的身影咆哮着跃出!他身形高大魁梧,几乎塞满了整个车门框,迷彩服上沾满烟灰和油污,脸上被爆炸熏得黢黑,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灰蓝色眼睛,却燃烧着比装甲车火焰更狂暴的凶戾!他手中端着一把枪管下挂着寒光闪闪刺刀的AK-74突击步枪,如同人立而起的暴熊,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直扑距离他最近的目标——刚刚掷出燃烧瓶、立足未稳的陈岩!

“小心——!”老周的嘶吼被淹没在四周燃烧的爆裂声和匪徒的混乱叫喊中!

那柄闪着死亡寒光的刺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毒龙出洞,直刺陈岩的胸膛!速度太快!距离太近!陈岩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扭曲的肌肉和喷溅的唾沫星子!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让他向后猛退,脚下却踩到一截燃烧的木桩,一个趔趄!

完了!避不开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佝偻却异常决绝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从侧面撞了过来!是老周!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合身撞在陈岩的肩膀上!巨大的力量将陈岩撞得向侧面翻滚出去!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皮肉的闷响!

那柄致命的刺刀,带着巨大的动能和残忍的精准,狠狠地捅进了老周的右肩胛骨下方!刀尖从前胸透出半寸,带出一溜刺目的血珠!

“呃啊——!”老周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如同被电流击中般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蜡黄的脸瞬间失去所有血色,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瞬间被自己喷溅的鲜血染红!

“周哥!!!”陈岩目眦欲裂,嘶声狂吼!眼睁睁看着老周的身体被那把刺刀贯穿、挑离地面,又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混杂着血污和灰烬的雪地上!温热的鲜血从前后两个伤口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老东西!找死!”那如同暴熊般的俄罗斯壮汉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有人会替陈岩挡刀,随即脸上露出更加暴戾的狞笑!他猛地一拧枪身,试图将刺刀从老周身体里拔出!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炸雷般的枪响,几乎是在陈岩耳边炸开!巨大的声浪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是赵小勇的SVD!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射击角度!

子弹带着复仇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打在那俄罗斯壮汉端枪的右手小臂上!

“啊——!”一声比老周更凄厉的惨嚎响起!壮汉粗壮的手臂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血肉模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AK-74连同那柄还插在老周身体里的刺刀,脱手飞出,掉落在几米外的雪地里!

壮汉抱着断裂的手臂,痛苦地蜷缩倒地,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周哥!”陈岩连滚带爬地扑到老周身边。老周的身体微微抽搐着,胸前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积雪。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但那只完好的左手,却死死地、如同铁钳般抓住了陈岩的手腕!

“光…光头…在…在…”老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满鲜血的手指颤抖地指向营地后方,那顶唯一没有起火、反而亮着稳定灯光的、最大的迷彩帐篷!帐篷门口厚重的帆布帘子被掀开了一条缝隙,一个模糊的光头轮廓,在火光摇曳中一闪而过!那双眼睛,隔着混乱的战场和燃烧的火焰,冰冷、怨毒、如同毒蛇般锁定了陈岩!

是他!大光头!他终于露面了!

一股混杂着狂怒、恐惧和刻骨仇恨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陈岩所有的理智!赵大勇扑向泥沼!小林在疗养院的尖叫!老周胸前喷涌的鲜血!还有那张猩红的论坛帖子!所有的画面在眼前疯狂炸裂!

“啊——!!!”陈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咆哮!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化为焚尽一切的狂怒!他猛地挣脱老周虚弱的手,甚至没有去看老周最后一眼,整个人如同被仇恨点燃的炮弹,抓起掉落在雪地里的那把还沾着老周鲜血的AK-74突击步枪!冰冷的枪身入手沉重,带着死亡的气息,却无比契合他此刻沸腾的杀意!

他端起枪,根本不懂什么战术动作,仅凭着满腔的暴怒和复仇的本能,朝着那顶最大的帐篷,朝着那个光头消失的方向,疯狂地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

AK-74在他手中猛烈地跳动、咆哮!灼热的弹壳如同金色的毒蜂,疯狂地蹦跳出来!子弹如同失控的钢铁风暴,毫无准头地泼洒出去!打得帐篷帆布上瞬间布满密集的弹孔!打得帐篷门口堆放的木箱碎片横飞!打得积雪和泥土四处飞溅!

“光头!我操你祖宗!出来!出来受死——!!!”陈岩一边疯狂扫射,一边嘶吼着,赤红着双眼,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朝着那顶帐篷发起了亡命的冲锋!他完全暴露在空旷的营地上,无视了周围燃烧的火焰,无视了其他匪徒惊骇的目光,无视了任何可能射向他的子弹!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帐篷,只剩下那个油亮的光头!

“掩护他!”山脊上,赵小勇的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他手中的SVD连续发出怒吼,子弹精准地射向几个试图从侧面瞄准陈岩的匪徒!压制!必须压制!

小林也彻底疯了!他不再寻找目标,不再瞄准!他抱着狙击枪,像抱着一挺重机枪,朝着营地中心混乱的人群和燃烧的帐篷,疯狂地扣动扳机!“砰!砰!砰!”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肆意收割着混乱中的生命!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死!都给我死!光头!出来!滚出来——!”

营地的混乱达到了顶点!火焰在燃烧,浓烟在翻滚,匪徒们在惊恐中胡乱开枪还击或四散奔逃。陈岩亡命的冲锋,在赵小勇和小林不顾一切的疯狂火力掩护下,竟然奇迹般地冲过了那片死亡的开阔地!他一个鱼跃,扑倒在最大帐篷门口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的木箱后!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汗水、血水、泥水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滴落。手中的AK-74弹匣已经打空,发出“咔哒”的空响。他手忙脚乱地摸索着,试图更换弹匣,手指却因为激动和脱力而不停地颤抖。

就在这时!

“哗啦——!”

帐篷那厚重的帆布门帘被猛地彻底掀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不是大光头!

而是一个被推搡出来的、穿着单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里塞着破布的年轻女人!她满脸惊恐的泪痕,金色的头发散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她显然是被推出来当肉盾的!

推她出来的,是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紧接着,那只手的主人——一个穿着考究黑色皮夹克、顶着标志性锃亮光头的中年男人——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容!

火光映照下,大光头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当初在论坛群里的豪爽热情,也没有了在矿区营地里的虚伪阴沉,只剩下赤裸裸的、扭曲的、被逼到绝境的怨毒和疯狂!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躲在木箱后的陈岩,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如同恶鬼般的笑容!

“小崽子!命挺硬啊?还没死绝?”大光头的声音嘶哑难听,带着浓浓的东北口音,却像毒蛇吐信,冰冷刺骨。他一只手粗暴地抓着那个年轻女人的头发,另一只手,赫然握着一把银光闪闪、枪管粗短的马卡洛夫手枪!冰冷的枪口,死死顶在金发女人的太阳穴上!

“认识她吗?”大光头狞笑着,手指用力,女人发出痛苦的呜咽,“伊莲娜!老子在俄罗斯的‘小甜心’!也是……送你们进营地的那个‘司机’的老婆!哈哈哈哈哈!”他发出疯狂而得意的大笑,“你们以为就你们有血性?老子玩这套的时候,你们还在穿开裆裤呢!”

“放了她!”陈岩目眦欲裂,嘶声吼道,手中的空枪徒劳地指向大光头。

“放了她?”大光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枪口更加用力地顶进伊莲娜的太阳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压出一个深坑,“行啊!把你手里的烧火棍扔了!爬过来!像条狗一样爬过来求老子!老子心情好,说不定赏你一个全尸!还有山上那两个杂种!都给老子滚下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拖着伊莲娜,极其谨慎地向后挪动,试图退回到帐篷的阴影深处。他的眼神如同毒蛇,死死锁定着陈岩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枪口纹丝不动。

陈岩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怎么办?老周生死不知!赵哥用命换来的枪就在手里!仇人就在眼前!可……这个无辜的女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营地燃烧的噼啪声、远处零星的枪声、和伊莲娜压抑的、绝望的哭泣声在回荡。

就在这时!

“砰——!!!”

一声与之前所有枪声都截然不同的、更加沉闷、更加短促的枪响,如同死神的叹息,骤然响起!

声音的来源,不是山脊,也不是陈岩的方向!

而是——营地外围,靠近陈岩他们潜入的侧翼缺口附近,一片被爆炸掀翻的、燃烧的帐篷废墟之后!

一颗子弹,如同来自幽冥的索命符,带着精准到令人发指的预判,撕裂了混乱的空气,在所有人都未能反应过来的瞬间——

精准无比地,钻进了大光头那因为得意狞笑而暴露在火光下的、右侧太阳穴!

“噗!”

一个细小的血洞瞬间出现!

大光头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眼中那怨毒、疯狂的光芒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黯淡、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置信的、茫然和死寂的空洞!

他抓着伊莲娜头发的手,无力地松开。

顶在伊莲娜太阳穴上的马卡洛夫手枪,“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他那颗油亮的光头,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软软地歪向一边。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一截失去生命的朽木,轰然向后栽倒!重重地砸在帐篷门口冰冷的地面上!

鲜血混合着灰白色的脑浆,从他太阳穴那个小小的弹孔里,汩汩地流淌出来,迅速染红了身下的积雪。

死寂!

营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还在无情地嘲笑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陈岩呆住了,如同泥塑木雕。他手中的AK-74无力地垂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倒下的身影。那个如同梦魇般缠绕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光头魔鬼……就这么……死了?

伊莲娜瘫软在地,失声痛哭。

山脊上,赵小勇猛地放下狙击枪,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向枪声来源的废墟!小林也停止了疯狂的射击,茫然地抬起头。

只见那片燃烧的帐篷废墟后,一个穿着臃肿、沾满灰烬和血污的身影,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佝偻着腰,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左手却紧紧握着一把还在冒着淡淡青烟的、老旧的TT-33托卡列夫手枪!

是老周!

他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发紫,胸前被鲜血染透了大片,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再次倒下。但他的腰杆,却努力地挺得笔直!他那双深陷的眼睛,透过被血污和汗水模糊的镜片,死死地盯着帐篷门口大光头倒下的尸体,眼神中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耗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完成使命后的、极致疲惫和冰冷的平静!

是他!在陈岩被逼入绝境、大光头得意忘形暴露位置的瞬间,在所有人都忽略的废墟角落里,用那把不知从哪个倒毙匪徒身上摸来的老式手枪,打出了这终结一切的一枪!

寒风卷着燃烧的灰烬和血腥味,掠过死寂的营地。老周的身影在火光中摇晃了一下,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如同慢镜头般,向后倒去……

“周哥——!!!”陈岩撕心裂肺的吼声,终于冲破了凝固的死寂,在燃烧的西伯利亚冻土上,凄厉地回荡。

“周哥——!!!”

陈岩的嘶吼撕裂了燃烧营地上空凝固的死寂,像一把生锈的刀,狠狠刮过每个人的耳膜。他连滚带爬地扑向那片燃烧的废墟边缘,扑向那个缓缓倒下的、佝偻的身影。

老周的身体倒在冰冷混杂着灰烬和血污的雪地上,如同一片失去所有水分的枯叶。胸前的伤口被粗暴的动作再次撕裂,暗红的血像涌泉般汩汩而出,迅速在身下洇开一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猩红。那把老旧冒烟的TT-33手枪,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掉在雪里。他那张蜡黄的脸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嘴唇干裂发紫,微微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还顽强地睁着,透过被血污和汗水模糊的破碎镜片,死死地盯着几十米外——那个倒在最大帐篷门口、太阳穴汩汩冒血的光头尸体。那眼神里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没有解脱的释然,只有一种耗尽了生命全部燃料后,极致疲惫的平静,以及一丝……尘埃落定的冰冷确认。

他做到了。用最后一丝残存的气息,扣动了扳机,将那个将他们拖入地狱的魔鬼,亲手送进了真正的地狱。代价,是自己的血,流尽在这片吞噬了太多贪婪和亡魂的冻土上。

“周哥!撑住!撑住啊!”陈岩手忙脚乱,徒劳地撕扯着自己单薄的衣襟,想堵住那可怕的伤口,可布料瞬间就被汹涌的鲜血浸透、浸冷。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烬,肆意流淌。他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无力感,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刺骨。

杂乱的脚步声从山脊方向快速冲下。赵小勇和小林奔了过来。赵小勇脸色铁青,动作却异常迅速,他一把扯开老周胸前被血浸透的破棉衣,看了一眼那狰狞的贯穿伤口,又迅速探了探老周的颈动脉。他的手指在老周冰冷的皮肤上停留了几秒,随即猛地攥紧!那双深井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剧烈的波澜——是愤怒,是痛楚,更是冰冷的绝望。

他抬起头,迎上陈岩充满希冀和恐惧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没有脉搏了。

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之火,在确认仇敌毙命的瞬间,熄灭了。

陈岩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老周胸前那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猩红。他身体晃了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如同受伤的幼兽。

小林则像一尊突然断电的机器,抱着他那把SVD狙击枪,僵立在原地。他看着老周毫无生气的脸,又看向远处大光头的尸体,眼神里那种冰冷专注的杀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空洞。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毫无意义的、嘶哑的气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剧烈。

“走!”赵小勇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了弥漫的悲伤和死寂。他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扫过营地四周。爆炸和大火摧毁了大半营地,大部分匪徒非死即逃,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或者被爆炸和枪声引来的其他势力(比如偷猎者或更凶残的匪帮)。空气中弥漫的浓烟和血腥味,就是最危险的信号。

“带上能用的!快!”赵小勇低吼着,动作麻利地从旁边一具倒毙的匪徒尸体上扒下厚实的皮毛帽子和一件相对完好的迷彩大衣,扔给冻得瑟瑟发抖、只穿着单薄病号服的小林。他又迅速搜刮了几个散落的弹匣和两把AK-74突击步枪,以及几个水壶和压缩饼干袋。

陈岩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悲痛中抽离。他最后看了一眼老周安详中带着疲惫的面容,猛地一抹脸上的泪水和血污,眼神重新凝聚起一种近乎麻木的狠厉。他抓起赵小勇扔过来的武器和补给,又咬牙从老周冰冷的遗体旁,捡起了那把沾着血污的TT-33手枪,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住一份沉重的遗志。

“她怎么办?”小林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向不远处,那个瘫软在雪地上、失魂落魄、低声啜泣的金发女人——伊莲娜。

赵小勇的目光扫过伊莲娜,眼神冰冷而复杂。她是无辜的,也是大光头罪恶的见证。带着她?是累赘,是巨大的风险。留在这里?冰天雪地,随时可能被返回的匪徒或野兽撕碎。

“带上。”陈岩的声音沙哑而坚定,不容置疑。他无法再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生命,因为他们的复仇而凋零在这片冻土。他走过去,尽量放轻动作,将浑身颤抖、眼神惊恐的伊莲娜搀扶起来。女人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冰冷的指尖掐得他生疼。

赵小勇没再反对,只是深深看了陈岩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他迅速判断了一下方向:“不能走原路!追兵可能堵截!往北!进老林子深处!避开可能的眼线!”

四人(或者说三人加一个被搀扶的伊莲娜)组成一个诡异的逃亡组合,舍弃了燃烧的营地,如同四道伤痕累累的影子,一头扎进了营地后方更加幽深、更加黑暗、仿佛亘古不变的原始针叶林海。沉重的脚步声在厚厚的积雪中留下杂乱的印记,很快又被呼啸的风雪掩盖。

逃亡之路,是比西伯利亚冻土更坚硬、更冰冷的绝望。饥饿、寒冷、伤痛、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一刻不停地啃噬着他们残存的意志。食物只有搜刮来的几块硬得硌牙的压缩饼干和一点肉干。水壶里的水早已冻成了冰坨,只能靠抓雪含化解渴,冰冷的雪水顺着喉咙滑下,带来刺骨的寒意。

伊莲娜成了队伍里最脆弱的一环。她身体单薄,脚上的靴子也不合脚,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陈岩几乎承担了她大半的重量,肋下的旧伤在持续的负重和寒冷下,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的体力在飞速流逝,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

小林的状态更加诡异。他时而异常沉默,抱着枪,眼神空洞地跟着走,仿佛灵魂已经飘走;时而又会毫无征兆地陷入剧烈的颤抖和喃喃自语,对着黑暗的树林低吼着“杀了他…都杀了…”,吓得伊莲娜惊恐地往陈岩身后缩。赵小勇成了唯一稳定的核心。他沉默地走在最前面探路,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用那把SVD的枪管拨开拦路的荆棘和积雪,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寻找着可能的庇护所和食物来源。

三天,还是四天?时间在无边的林海和刺骨的寒风中失去了意义。压缩饼干早已吃完。饥饿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噬咬着每个人的胃。陈岩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小林的呓语越来越频繁,眼神越来越涣散。伊莲娜冻得嘴唇发紫,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停。”赵小勇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蹲下身,仔细查看着雪地上的痕迹——不是他们的脚印,而是几行更宽大、更深的蹄印,还有拖拽的痕迹。空气中,隐约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熊的痕迹。刚过去不久。”赵小勇的声音压得极低,“前面可能有它的巢穴,或者……它的猎物。”

饥饿和危险如同双头毒蛇,缠绕着他们。绕过?意味着更长的路程,更大的体力消耗,他们可能撑不到。顺着痕迹过去?可能找到熊吃剩的腐肉,也可能直接撞上饥饿的猛兽。

“过去看看。”陈岩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眼中闪烁着一种被饥饿逼出来的、孤注一掷的凶光。他不能倒在这里。老周最后的眼神,赵大勇扑向泥沼的背影,都在支撑着他。

赵小勇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SVD,眼神更加警惕。小林似乎被“猎物”这个词刺激了一下,眼中重新凝聚起一丝病态的兴奋。

他们循着痕迹和气味,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腐臭味越来越浓。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被巨大岩石环抱的背风洼地,他们看到了令人心悸的景象。

几具被啃食得残缺不全、早已冻僵的驼鹿尸体散落在雪地上,内脏和碎骨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巨大的熊掌印记凌乱地印在染血的雪地上。而在洼地的最深处,靠近一块巨大岩石的底部,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隐约可见——是熊洞!

“它……它在里面?”伊莲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紧紧抓住陈岩的胳膊。

就在这时!

“吼——!!!”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暴怒和警告意味的咆哮,如同闷雷般从那个黑黢黢的洞口深处炸响!整个洼地的空气似乎都为之震颤!积雪簌簌地从岩石上滑落!

一头体型庞大得如同小山丘般的成年西伯利亚棕熊,猛地从洞口探出了半个身躯!它浑身覆盖着棕黑色的厚实毛发,沾满了血污和泥土,巨大的头颅上,一双小眼睛闪烁着狂暴凶残的红光!锋利的獠牙呲出唇外,滴淌着腥臭的涎水!它显然被惊扰了,正处于极度暴躁的状态!

“退后!!”赵小勇的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他瞬间举枪,瞄准!

但太近了!熊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那头暴怒的巨兽,仅仅一个停顿,便认准了看起来最弱小(伊莲娜)的目标,四肢着地,如同一辆失控的坦克,裹挟着腥风和死亡的阴影,咆哮着猛冲过来!沉重的身躯碾过积雪,大地仿佛都在震动!

“砰!砰!”赵小勇手中的SVD连续开火!子弹打在棕熊厚实的肩胛和前胸,爆开两朵小小的血花!但这根本无法阻挡这头被彻底激怒的庞然大物!疼痛反而让它更加狂暴!

“啊——!!!”伊莲娜发出绝望的尖叫,吓得瘫软在地!

陈岩想也不想,猛地将伊莲娜往旁边一推!自己则迎着那排山倒海般冲来的死亡阴影,举起了手中的AK-74!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地嘶吼和疯狂地扣动扳机!

“哒哒哒哒——!!!”

子弹如同泼水般射向棕熊的头颅!打在它厚实的头骨和皮毛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鲜血飞溅!但熊的冲势只是微微一滞!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小眼睛,瞬间锁定了陈岩!巨大的熊掌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狠狠朝着陈岩的脑袋拍来!这一掌要是拍实,足以将他的头颅像西瓜一样拍碎!

千钧一发!

“砰——!!!”

一声几乎在陈岩耳边炸开的枪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是赵小勇!在陈岩吸引火力的瞬间,他如同鬼魅般侧移了一步,手中的SVD枪口几乎抵在了棕熊张开咆哮的血盆大口里,扣动了扳机!

威力巨大的7.62x54mm R步枪弹,近距离贯入了棕熊相对脆弱的口腔上颚!

“嗷呜——!!!”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棕熊庞大的身躯猛地向上一挺!巨大的熊掌在距离陈岩头顶不足十厘米的地方戛然而止!腥臭的涎水和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它破碎的口腔和鼻子里狂喷而出!溅了陈岩满头满脸!

棕熊小山般的身躯轰然倒地,砸起一片雪雾!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那双凶残的小眼睛,还残留着暴怒和难以置信,死死地瞪着灰暗的天空。

洼地里一片死寂。只剩下几人粗重、劫后余生的喘息声,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与硝烟味。

陈岩浑身脱力,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滚烫的熊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带着浓烈的腥气。他看着近在咫尺、如同小山般倒毙的棕熊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赵小勇迅速上前,检查了一下棕熊,确认死亡。他看了一眼瘫坐在地、惊魂未定的陈岩和被吓傻的伊莲娜,最后,目光落在洼地深处那个黑黢黢的熊洞上。

“今晚,有地方住了。”赵小勇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他指了指熊洞,又指了指地上巨大的棕熊尸体,“还有肉。”

熊洞内弥漫着浓重的野兽腥臊味和血腥气,但并不寒冷,厚厚的苔藓和干草铺成的窝,隔绝了外界的酷寒。洞壁是坚硬的冻土和岩石。篝火在洞口附近燃起,跳跃的火光驱散了洞内的黑暗,也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赵小勇用锋利的猎刀,迅速而熟练地从棕熊身上切割下相对完好的、带着厚厚脂肪的肉块。油脂滴落在篝火上,发出滋啦的诱人声响,浓郁的烤肉香气第一次压倒了血腥味,弥漫在小小的洞穴里。这香气如同最强烈的兴奋剂,刺激着每个人早已麻木的肠胃。

陈岩狼吞虎咽地撕咬着烤得半生不熟、带着血丝的熊肉,粗糙的纤维摩擦着干涩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痛苦的满足感。滚烫的油脂顺着嘴角流下,烫得他龇牙咧嘴,却舍不得擦掉。伊莲娜也顾不上形象,小口却飞快地吞咽着,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小林蜷缩在离火堆稍远的角落,机械地咀嚼着赵小勇递过去的肉块,眼神依旧有些空洞,但身体不再剧烈颤抖。

洞外,是西伯利亚永不停歇的风雪呼啸。洞内,篝火噼啪作响,油脂滴落,咀嚼声和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脆弱的安宁。死亡的威胁暂时退去,身体的疲惫和饱食后的困倦如同潮水般涌来。

陈岩靠在冰冷的洞壁上,感受着篝火的暖意一点点渗入冻僵的四肢百骸。肋下的剧痛似乎也缓和了一些。他看着跳跃的火焰,老周最后平静的眼神、赵大勇扑向泥沼的咆哮、大光头太阳穴喷出的血花、还有那头巨熊轰然倒地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回。巨大的疲惫感包裹着他,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伊莲娜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火光在她蓝色的眼眸中跳跃。她看着沉默切割熊肉的赵小勇,又看看疲惫不堪、脸上还带着血污的陈岩,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蜷缩的小林身上。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陈岩几乎要闭上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将一块烤好的肉,轻轻放在他手边。

赵小勇将最后一块肉烤好,用刀切分。他走到小林身边,将肉递过去。小林没有立刻接,而是抬起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赵小勇,又越过他,看向洞外无尽的黑暗风雪。

“我们……去哪?”小林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赵小勇的动作顿了一下,将肉塞进小林手里。他走到洞口,掀开一点挡风的熊皮(从尸体上剥下的),望向外面墨汁般浓稠的黑暗和狂舞的雪片。寒风夹杂着雪粒,刀子般刮在他脸上。

“活下去。”赵小勇的声音很低,被洞外的风声撕扯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冻土般坚硬的决心,“走出去。”

他放下熊皮,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寒冷。洞内,篝火的光芒温暖而微弱,映照着几张同样疲惫、同样伤痕累累、却同样带着一丝微弱生机的脸。

陈岩靠在洞壁上,眼皮终于沉重地合上。在陷入深沉睡眠的前一秒,他仿佛又听到了赵大勇最后那声穿透风雪的嘶吼:

“跑!别他妈回头!”

只是这一次,那吼声里,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什么。不是诀别,而是……催促?催促他们,离开这片吞噬了太多、埋葬了太多的冻土,朝着有光的地方,活下去。

风雪依旧在洞外肆虐,如同这片大地永恒的悲鸣。但在这一方小小的、被篝火照亮的、充斥着野兽腥臊和烤肉香气的洞穴里,四个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人,终于获得了一个短暂喘息的机会。疲惫的身体在温暖中松弛,紧绷的神经在饱食后舒缓。明天会怎样?走出这片林海需要多久?外面是否还有追兵?无人知晓。

活下去。像野草一样,抓住每一缕阳光,每一滴露水,顽强地活下去。这成了此刻支撑着他们残破躯体和灵魂的唯一信念。

火光摇曳,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冰冷的洞壁上,随着火焰的跳动而扭曲、晃动,如同一个个沉默而执拗的幽灵,在黑暗的冻土深处,悄然积攒着继续前行的力量。


更新时间:2025-07-07 06: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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